她扯下布幔裹住身体,吃力地爬近墙角受制的人,拔下穿过手掌钉在地上的短剑,又取下头上的发簪,看似普通的发簪竟是中空的,她从中倒出一粒药丸塞入少年的唇,又取出一枚银针刺入穴道缓缓转动,很快便闻得锁链叮当。
她咳了咳,忍下了一口血,从沙瓦那怀里搜出几个药瓶,一一嗅过,挑出一瓶自己服了一粒,又掷给已能坐起来的少年。随着斩断铁镣的脆响,彻底的绝望袭上沙瓦那的脸。
清丽而沾血的脸在火光下美如罗刹,单手执起滴血的剑。
“你输了。”
这是沙瓦那此生最后听见的审判,一剑劈过,干脆利落。
头颅滚落到地上,迦夜也失去了最后一点力气,软软地跪倒。不等触地,就被人从身后扶住,打横抱起,转瞬奔出了一地血腥的密室。
外面已是深夜,不知被禁了多久,只知仍身处王宫之内,位置极偏,出了苑门已是密林。黑暗中看不清方向,他凭着本能纵跃,在林间穿行,怀里的身体逐渐停止了颤抖,温度也越来越低,胸口的衣襟被扯了一下,他低下头,迦夜的手指向另一个方向。
依着她所指的方向奔过去,哗哗的水声越来越清晰,月光下露出一线银白。一弯山泉从峭壁挂落,汇成了小小的深潭。他在潭边停下,迦夜蓦然挣下来,蹒跚着走近水边。
“迦夜!”
“闪开!”
她厉声呵斥,从未有过的暴戾,推来他拦阻的手臂,吼道:“你给我滚远点儿!”
他怔住了,见她走入冰冷的水中用力擦洗瘦弱的身子,累累伤口再度渗出鲜血,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带着憎恨毫不留情地清洗,一遍又一遍。明亮的月夜,莹白如玉的身体遍布伤痕,有如暗红色的藤蔓攀附全身,妖媚而诡异。
深秋的西疆,水面还漂着薄冰,他忍了又忍,终忍不住,跳进水中扯着她上岸。
“滚开!”她用力挣扎,他死死拖住她,不让她再触到寒彻入骨的潭水,疯狂地撕扯中,她使尽力气扇过一掌,“滚!”
清脆的耳光落在脸上,他本可以躲开,却生生受了一记,仍紧紧抱住怀里瘦小的身子不放。
心,像有千万把刀在钝钝地割。
迦夜身上有无数的伤。
交错的鞭痕,铁链的勒痕,脸上的掌印,指际的炙伤,胁间被踩的足痕,最刺眼的是遍布咬啮而致的淤紫。他轻轻地给她上药,昏迷中她才会呻吟出声,唇已被她咬得溃烂。辗转忍耐到极限,才换来了一线生机,还有什么不能忍受?
藏在指缝中的毒药,经火焚而生效。
此刻在魔教暗间的密宅,她沉沉昏睡过去,眉间犹自紧蹙。
除了上药,他全然无能,她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逃出险境,付出了这般惨烈的代价。床边的人静静凝望着沉睡的迦夜,忽然将脸埋入掌心,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不可遏制地颤抖,难以遏制心底无尽的耻辱和刻骨的心疼。
迦夜的额头很烫。
被踩断的肋骨引起了高烧,一直不曾醒来,像被噩梦魇住,昏沉中身子仍在翻动。他不停地更换冰冷的布巾敷在她的额上,双手轻轻压住她的手脚免她自伤。
她低低地呻吟,口齿不清地呢喃,痛到极点。漫长的昏迷中,偶尔她会睁开眼,看着他替她一点点拭汗,看似醒过来,蒙的目光却又不似清醒的样子,迷茫地看着他,嘴里吐出一个陌生的名字。
“……淮衣……”
仿佛确定了是梦中的人,她变得格外温驯,软软依进他怀里,婴儿般抓着衣襟不放,孩子气的娇痴,黑黑的眸子湿润氤氲,像是随时会哭出来,是从未有过的软弱。
她醒来的时候,一时恍惚。
帘幕低垂,光影暗淡,一切温暖而舒适,厚软的丝被覆在身上,素雅的帐边绣着塞外特有的花纹。案上的一盆热水冒着白雾温着药碗,一旁散落着药棉净布,各类盛装伤药的瓷瓶在微弱的烛光下恍如莹玉。
迦夜转了转眸子,发现自己被人拥在怀里,背抵着坚实的胸膛,持续的热力正从那里来,双手揽在腰上压住自己的细臂,小心地躲过了伤口。
他正在沉睡,俊美的脸上轻易可以窥出连日未休所致的疲倦,长睫下有浓浓的阴影,憔悴不堪。深邃的眼紧闭,再度睁开的时候,又是坚冷如石,曾经清晰可见的挣扎、动摇、愤怒、疑惑都已无影无踪。他越来越像一个无情的杀手,也越像……她。
目光移过一寸寸轮廓,复杂而晦涩,这是她想要的改变,却又不是她愿见的结果。必须要快些行动了,不然他……再也回不去,他和她不同,他还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她想摸一摸直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唇,动了动指尖又放弃。
被人拥住的感觉,很陌生,很新奇,但……不坏。
第一次放纵自己,靠在温热的胸膛,沉沉睡去。
因药效极佳,鞭伤很快收口,看来可怕的创伤大多只在表面,麻烦的是折断的肋骨,吸气仍感觉到疼痛。
“今天是什么日子?”
得到了准确的回答后,她默默盘算许久,“三天内我们启程回教。”
“你的伤太重,还不能动。”他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的固执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