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上看,望见一个十来岁的女孩踩着椅子,大半个身体探向窗外。女孩有着一头卷曲的头发,侧脸还带着些肉,唇敲着,玫瑰般的色泽。她手里抓着一个长长的杆子,在挑什么似的。
温随张口,童稚的男声里带着些沙哑,“温之皎你又干什么”
温之皎转头,脸上带着烦躁,“我晾着的裙子又吹你窗下台上了烦死了”
温随不想说话,只是抓着头发,将被子大声地掀起摔到墙上。他下了床,去洗漱,餐厅里温父温母刚做好饭了。温父擦着灶台,温母将餐食放到桌上,见到温随时还有些惊讶,“放假起这么早啊”
温父笑道“皎皎吵醒的吧,她衣服三天两头吹他那里。”
温随也跟着笑,心里更烦,轻声道“没事,早点醒也好,我多学会儿习。”
“温之皎你听到没有”温母闻言立刻对着温随的房间大喊,“你等会儿跟着温随一块学习,别成天倒腾你那破手机了”
下一秒,温之皎更为高亢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就不他成天就会装”
温随笑了下,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有着认真,脸上却带了点无措,低声道“没事的。”
他没来得及转身,温之皎就抓着挑衣杆和裙子冲了出来,脸气得通红,用杆子用力戳温随背部将他戳了个趔趄。温父温母立刻脸色一变,温之皎却盛怒至极,“温随裙子上的汽水是不是你倒的”
温随被戳得很有些痛,脸色苍白着,望见她手里的白裙子上有了一大片褐色痕迹。他愈发显出些无措,眼泪掉了出来,轻声道“我昨晚把饮料放窗台上了,可能没注意的时候就掉下去了,对不起。”
“温之皎你这样动手动脚干什么,有没有一点家教”温母有些生气了,走到温随旁边,轻轻拍他背部,低声道“疼不疼啊,我等会儿给你上药。”
“温随你少撒谎”温之皎更生气了,脸色涨红,握着晾衣杆更用力戳温随,“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你说掉下去了,罐子呢怎么只有可乐你王八蛋”
温父最见不得这场景,连忙也过去按住温之皎,“好了别说了,他哪里有这么多心思,倒是你,每天一门心思琢磨漂亮,学习一点跟不”
温父话音刚落下,温之皎直接甩了晾衣杆和裙子,嚎啕大哭起来。她一边哭,肩膀一变耸动,话音带着哭腔,“我讨厌你们,你们都欺负我,我要离家出走”
温父用力搂着温之皎肩膀,立刻软了话音,“宝贝皎皎不哭啊,哎呀一条裙子,爸爸再带你去买好不好”
温随也哭了起来,却是小声的,隐忍的,抿着唇,“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姐姐,你别哭了,我道歉。我想办法给你洗干净好不好”
“你给我闭嘴,我看到你就讨厌,恶心”温之皎闻言,哭得更大声了,跳起脚来打温父。还想踹温随,“你给我滚远点,一股子馊味我不会放过你的”
温母大喊“温之皎,别动手动脚”
温之皎尖叫起来,硬生生挣脱温父的怀抱,快步走到温随面前一把将他推到地上。转身就跑回房间,用力关上门,紧接着,堪称尖锐的哭声从房间里传出来。
温母深呼一口气,走到温随面前,把他扶起来,“皎皎她就是这个个性,没有办法,阿随你也受委屈了。等会儿我带你们出去玩好不好”
温随仍是隐忍着,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摇摇头,将地上的裙子也捡了起来。他低声道“是我的错,我不该把可乐放窗台上的,我会想办法弄干净的出去玩我就不去了,我弄完裙子就学习吧,我怕跟不上。”
他望向温父温母,轻声道“爸妈,不用为了我这样怪姐姐,她也很难受”
温父母还想说些什么,他却捏着裙子,转身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的门合上,灯打开,镜子里,十来岁的男孩身材已经抽条,唇红齿白,脸是好看的,眼睛也干净得再纯良不过。但脸上的委屈与难过消散而去后,脸上便显出些怨毒与厌倦来。
他听见洗手间外的敲门声,那是很闷的,别处传来的。
他又听见温父母那放低的,柔和的声音,别处传来的。
他们此刻大抵又在敲温之皎的房间门,在哄她,在给她补偿,在想方设法让她出来吃早饭。因为他们担心她不吃早饭会胃疼,又担心她哭太久眼睛疼,又觉得她裙子脏了委实是件惊天动地的事。
他们的爱是一种不存在威严与教训的爱,是连爱都要敲房门,获得她允许才能进入的爱。
这是温随从未体验过的,在孤儿院里,他永远在睡八人间。四张上下铺对应房间的四角,不存在隐私,只有永远闷而潮湿的空气,发霉的衣服,还有每日来查寝的义工。
他们像囚犯似的,穿着孤儿院发的不同季节的衣服,忍受着那些壮一些的,在外面混得好的混混的霸凌。他必须很努力才能让孤儿院的人对他好一些,必须要想办法将孤儿院发的几块零花钱掰成八瓣儿去“孝敬”所谓的头头,才能不让自己掀开被子就看见一大堆烟头和垃圾。
温随有种强烈的呕吐欲,嫉妒让他生出太多阴湿的恨,恨温之皎为什么能享受到父母的关爱,恨为什么自己没有诞生在这样的家庭里。他一点都不想弄干净这条破裙子,他只想一把火把温之皎连带着她那堆三天两头吹到自己房间里的裙子全部烧了。
无尽的怨恨让温随将裙子扔到地上,近乎愤恨地踩了几脚。
恶心,恶心,恶心。
她为什么不去死
为什么,他就是不能停止去看温之皎得到了什么
温随原本是很知足的,他被领养前就做好了准备,无论怎么样,都要忍着。他想过自己也许会被欺负,也许会被冷待,也许会被打,但没关系,只要能安稳地成年,运气好些读到大学,他的人生就还有转机。
可刚到家时,他就发现他根本做不到知足。有所比较的爱让他比没有得到过还痛苦重复一千次一万次让自己忍耐,却还是恨得受不了,恨温之皎只是存在就让自己滑稽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