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的亮了起来,太阳也缓缓东升而起,照在大宋皇城当中。
一场卷动了数万人,包括皇帝太子多少将门的政变。放在五代时节,皇城当中必定生烟起火,尸横累累。宫娥内使星散,金枝玉叶碾为尘泥。说不出的凄惨景象。
昨夜变乱,皇城之内却大体粗安。从枢密省中书省到大庆殿凝晖殿殿中省六尚局,左右嘉肃门内集英皇仪垂拱紫宸文德诸殿。全都安然无恙。只是在东华门内,东华宫前一片零乱景象,不知道挤丢了多少破烂留在那里。
皇城如此,会通门宣佑门内的禁中,更是无恙。乍一看还以为昨夜那场变乱,只不过是大家的一场噩梦而已。
可是再仔细体察一下,就还是能看出昨夜那场变乱给大宋皇城禁中带来的巨大变化。
原来皇城当中,多有洒扫执役之人。左右嘉肃门外是诸班直奔走执役。而左右嘉肃门内直到禁中都是宫中内使奔走。
现在嘉肃门外,一片冷冷清清,在皇城内宿卫执役的班直在一夜间几乎尽散。文臣辈也未曾入值,这集中了大宋最高行政机构的所在安静得仿佛若鬼城一般,只有风带着昨夜劫灰在空地上打卷。
而左右嘉肃门内,会通宣佑门外,诸殿之间,却是人影憧憧,颇有点烟尘斗乱的景象。却是不知道多少内使辈给驱赶出来,灰溜溜的或者站在一处等候新上司来训诫安置,或者就是干脆去了身上官袍,为人所执,等着戡问。
对于太监而言,一朝天子一朝臣才是最为赤裸裸的。君王高高在上,对旧臣还能容得下一二,对于始终环绕在身边的家奴辈,还是要用最为亲信贴心的!
赵楷骤然得位,人心不附。生怕有什么心念旧主之人再劫他行事,干脆就将脸皮扯下来。老爹身边权位甚重的旧人,一个都不用!少不得还安个昨夜从逆罪名给他们,打发干净了事。反正处置的都是内宦,天家家奴,谁也说不得什么!
嘉王府的旧人,这个时侯扫数都给唤了过来,从王府长史内宦班头,王府宿卫直到花匠厨子,一个不留,全都鸡犬升天,直入皇城。赵佶妃嫔,连同儿女,也都搬家。现在堂堂十王殿,里面简直可以跑老鼠。
这些赵楷亲信人等,就到处去接差事,封内库,盛气凌人与原来赵佶身边得用内宦之前。忙得不亦乐乎。人人兴高采烈,一朝从龙登天,就是这般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景象!
唯一让人觉得还有不足的,就是那些披着重甲在四下值守,在赵楷身边扈卫,戴着貂帽的身量长大甲士们。不仅使唤不动,什么事情还得自家跑腿,连赵楷对他们都是客客气气。更不必说那位汴梁闻名的张郎君紧紧跟在赵楷身边扈卫,等闲人都不能轻易见到赵楷,就是上前回禀什么事情,都在这位张郎君锐利目光的逼视当中,只觉得两腿都有些发颤。
说起来赵楷还是为天家留了三分体面,虽然遣人入禁中接事接府库接要紧位置。却未曾搅扰自家老爹嫔妃半点,这些新贵得了嘱咐,都是绕着走。东华宫太子居所,也只是遣人在外值守,未曾入内惊动。东华宫内人等也识趣,将宫门深锁,只能听见里面隐隐传出的哭喊声。
赵楷也未曾大模大样的入禁中居延福宫,而是就在皇仪殿中布置安排一切。
皇仪殿本来就是难得行朝礼才启用的所在,赵佶这些年来,已然很少居于皇仪殿举行什么正式重大的仪式了。只是偶尔有人洒扫而已。既不舒适,采光亦差。不过赵楷现在也丝毫顾不得这些享用了,自从为张显带领百数十甲士扈卫直入皇城以来,就在皇仪殿中上窜下跳,没一刻安静的时侯,手舞足蹈的下了一连串的号令,从一开始就沉浸在君权在手的美妙滋味当中。
盼这个大位,可是盼了多少年!其间几起几落,多少次连赵楷自家都绝望了!
他一开始下的一连串号令,没几个人听得明白他那些狂乱兴奋到了极处的话语。到了天色将明的时侯,赵楷才算是清醒一些。好歹理清了些头绪。
现下要紧的就是群臣拥戴,敲定这昨夜万军当中骤然而生的内禅事!
萧言现在算是一大实力派,掌握汴梁无人能抗的军力。对于萧言行事,赵楷管不着,也不想去管。随他如何去扩张自身实力。一则是赵楷现在还和萧言算是同一阵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萧言手中所握实力越强,则赵楷在这大位上底气就越足。他巴不得萧言手中强军,一时间压得所有人都低头,不敢对他赵楷新君地位有所置疑。
二则就是,赵楷现在是真的怕了这南来子。这南来子本事手段,他已经全部领教了。而在昨夜皇城之前,这南来子二百披甲死士,一下就将几万乱军冲垮,擒下太子。这般威风杀气,让从来未曾见识过真正军阵如何的赵楷,只觉得两股战战!
现在自家身边扈卫,都是这些凶神也似的甲士。那位在球场上风流可喜的张郎君,在马上也是一个活阎罗。万军当中,擒获太子,如探囊取物一般!
而且这南来子,手中还握着自家老爹和赵桓哥子啊。。。。。。。。。。。。这两人,哪一个不是比他更有资格坐在这大位上?自家稍有不驯,还不是为这南来子说赶下来,就赶下来?
为今之计,就是结好文臣士大夫辈,以抗这南来子!大宋是与士大夫共治,这南来子毕竟根基浅薄,只要自家地位稳固了。还怕不能和这南来子周旋?天下强军,可非止他的神武常胜军而已,却还有西军和永宁军!
文臣士大夫辈,旧党清流,是不用指望了。赵楷也不敢放心用,彼辈奉太子日久,哪里会尽心为他赵楷效力?而且对这班捧自家大哥臭脚的大头巾辈,赵楷恨不得一个个都流放到偏远军州,烟瘴之地,遇赦不赦,连他们的孙子都别想踏进汴梁一步!
现在唯一可以引为强援的,就是蔡京一党!尤其是蔡京,虽然年岁已然高大,但是根基之深厚,满朝无人可比。更领政事堂,为天下文臣班首。要是他能认可自己新君地位,有这么一个事四朝相两帝,资历老得不能再老的元老重臣为靠,则自己大位如何能不牢固?则哪南来子纵然强军在手,也未必真能将自己如何了!
拉拢蔡京,无非就是从几方面下手。蔡京本人权位,自不必说了。以文臣领郡王,赵楷许得毫不心疼。就是蔡京几个儿子,蔡攸若为大参,父子同在政事堂,未免太过耸人听闻。出镇大郡为安抚制置使就是,而且还不能去边地受苦,就在河内找个离汴梁近点的地方,京东西路似乎就不错。。。。。。。。。。。。至于非边地不得设安抚制置使,谁还管他?
其余几个,或者加以美官,或者尚公主。贴职馆职甚或封爵,到时候不要钱一般的派送出去就是。
蔡京一党中人,沉寂也颇为不短时间了。此次也就由着蔡京尽速提拔起来。再重重整治蔡京的政敌——旧党清流辈,为老宰相出一口恶气。
身为君皇,屈节若此,结好若此,倚重若此。老公相总不至于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罢?
蔡京这些年,为赵佶所提防限制,声光大不如前。未必不是满腹怨气。就算和赵佶有什么君臣相得之情,怕也早就淡了。现在临老还有翻身机会,更泽及子孙。成事把握,当有八九!毕竟也不是要蔡京从逆,坐在大位上的,他赵楷也是不折不扣的天家嫡脉!
一旦想定这个念头,赵楷就强忍住自家手舞足蹈的心思。故作镇定,传来一名心腹王府内使——现在也是堂堂禁中貂珰了。缓急没有翰林承旨可用,就自己亲书,一封诏书客气万分的请老公相入内商议善后事,更定新朝诸般事宜,一切遵老公相之教而后行。
有宋以来,君皇对臣子一封诏书当中客气如此,从未曾见。
书诏之后,就打发内使赶紧去蔡京处传诏。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语气卑微,态度巴结,绝不能有半点作色,只管好言好语,将老公相请入皇城,就是天大的功绩!
而那内使也知道厉害,头点得跟鸡啄米也似。
做这些事情的时侯,张显就侍立在侧,冷冷的看着。赵楷本来还颇有点心虚,生怕这个南来子心腹能看穿他的肚肠,为萧言阻止他行事召蔡京入内。没想到张显一言不发,只是端默而已。
赵楷胆子顿时又大了一些。这南来子统强兵打硬仗的本事的确不浅,也知道以强军兵势迫人,甚或还插手行废立事这种高难度动作。可是对朝局当中精微转折处只怕还未曾入门呢,岂知道君王心术,用一个人,都是大有深意在的?
当下甚或还试探性的向张显开口,让他遣些甲士扈卫内使前去传诏。果然如赵楷所料,张显什么也没多说,就点了数名甲士,随同内使而出。
看到一切顺利,赵楷只是强忍着志满意得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