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五婆也心潮鼓荡到了极处,自家从来未曾站到如此地位。而这地位,又是那位看起来略微有点憔悴的萧显谟,一手给的!自家要是继续忠心遵奉他的号令行事,又能走到何等样的高度?
这萧显谟,真的是神人也。那些听说过的大人物,没有一个比得上他!
萧言教传的话一句句在陈五婆心头流过,竟然是从未有过的清晰。他对着仍然死寂的小楼,放声大呼。
“圣人圣人,看看如今这大宋天下!江南生乱,全因圣人重用朱缅之辈。则播乱八州,生灵百万涂炭!一场伐燕战事,国用不足,伐燕捐竟然加以六千万贯!原本市中市帖不过十税一,现则十税三。百物无不腾贵,交钞发之,则日日贬值,小民百姓,生计为难。禁军口粮则减之又减,原本钞五钱五,现则钞七钱三。月粮一石,实则八斗。搜刮之余,天下骚然。然则伐燕战事仍然连场大败!十五万西军出师,归乡者不足半数!
。。。。。。。。。。。。国事凋零若此,天下之人,莫不寄望朝中清流,寄望东宫。然则奸人幸进环绕啊圣人左右,竟然要出手加害于东宫!若非危急如此,俺们军汉,匹夫也。如何能奋然而起,以救东宫,以除奸邪,以拜请圣人内禅?
。。。。。。。。。。。。小民不敢称臣,原为大宋拱卫禁军。当日圣人令拣选八万吾辈,编练以拱卫京畿。然则奸邪用事,竟然将拱卫禁军散去,俺们八万军汉名粮全般革退,尽数收入私囊!八万健儿,流落江湖,艰难度日。数年以降,横死者不知凡几!实望将来东宫接位,正人用事,能拨乱反正,给俺们一个交待。谁知现在却连东宫都已不保!
国难之际,危急存亡之秋,虽为匹夫,仍不敢不奋然而起,以济国事。拜请于圣人面前,还请圣人念及大宋万千生民,内禅于东宫!并请诛环绕圣人身边奸邪信进,谋害东宫之辈。。。。。。。。。。。。
求圣人诛嘉王,诛梁师成,诛蔡京,诛王黼,诛童贯,诛朱缅,诛萧言!则天下正本清源,大治可期!
这数万军健,冒万死陈情于圣人面前,还请圣人垂纳!”
一片安静当中,所有人都听着陈五婆慷慨激昂的将这番话说完。接着陈五婆就翻身下马,大礼参拜于地。
万千军汉同时俯身,行礼下去。接着就振臂大呼:“圣人内禅,东宫接位!诛嘉王,诛梁师成,诛蔡京。。。。。。。。。。。。诛萧言!”
火把上猎猎燃动的火苗,在这一刻,都被这乱军吼出的语句惊得四下乱摇,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周遭民居瓦舍,这个时侯窗户都不知不觉的被完全推开,无数人探出身影来。不管是商贩还是瓦舍女伎,或者就是贩浆之辈。都跟着这上万军汉一起向着赵佶所在的宅院高呼。这一番话,实在是将多少人心都牵动了!
赵佶荒唐了这么些年,以前还靠着父祖积蓄勉力支撑。随着老本花用干净,自然就对民间下手。税赋日重,用人日非。天下到处都生烟起火。汴梁百姓也日渐觉得负担沉重。民间扰攘,岂能对这个荒唐天子没有议论?今夜这番气氛的鼓动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也跟着将自家怨气发泄了出来。
什么太子嘉王,什么奸邪清流。民间是管不了这么许多的。无非也就是个谈资罢了。反正争来争去,都是赵家人自己的天下。但民间怨愤潜伏久矣,这个时侯,就要对这个荒唐天子爆发出来!
一时间,怨气如潮。
在某个瓦舍当中。几名穿着绿袍的小官也挤在窗前。
几人都是在都门任事的。以大宋官制的重床叠屋,加上现在加倍的运转不宁,人浮于事。这几个小官也不知道自家到底该做什么职事,每日里无非就是应卯之后在这花花都城里面瞎混罢了。
汴梁居,大不易。几人官位不高,俸禄不厚。都是孤身在京。今夜花朝,干脆就聚在一起寻了一个不算多出色的瓦子饮屠苏。
变乱突生,几人胆小,不敢出去乱撞。加上在汴梁又无家业,房舍也是典来暂住的。干脆就不理,还是窝在这瓦子里面看风色。却没想到,乱兵涌到此处,将赵佶堵在李师师的小楼中,上演了这么一出大戏!
看着人潮如此激愤,看着身边瓦子里面的女娘茶房也挤在窗前跟着乱军大叫。其中一人谓然长叹:“圣人即位,这些年下来,居然到了道路以目这一步。现今声势已起。难道真的要内禅了?”
几名小官或者满脸事不关己的无所谓,或者就是在用心事在揣摩今夜乱事究竟,看自家能不能在这变动当中捞到好处。当下都纷纷应和。
“。。。。。。。。。。。。今夜之事,总是蹊跷。最近都门风云变幻,东宫一系,旧党之辈,已然是大获全胜。嘉王已然如丧家之犬,能不能守户,都要看人脸色了。如何就有人突然来凌迫太子,还到了如此危急的地步,让其人不得不掀起这场乱事出来?”
“。。。。。。。。。。。。还能如何?无非就是按捺不下去了。。。。。。。。。。。。你算算看。自从王荆公变法,一众旧党清流,给压制了多少年了?偶尔一翻身,就给压得更厉害。今上即位,更是有元佑党人碑事,一干人连中枢的边都沾不上。现在好容易有了点指望,还不想牢牢抓着不放?生怕再有什么变故,干脆挽起袖子做一场也是正经。。。。。。。。。。。。再说当今这位圣人,谁不知道?这主意变得比什么都快,对三大王又是宠爱。谁知道什么时侯三大王又走了上风?两下一凑,干脆就不要给对手翻身的机会。豁出去做一场也罢!”
“。。。。。。。。。。。。这话说得是,东宫身子不算强。金明池争标之际,曾经远远看了一眼,瘦得被风一吹,就要折断也似。而圣人身子却是强健,圣寿长远得很。就是三大王,也是结实康健。。。。。。。。。。。。东宫能不多想想?熬不过圣人的话,最后得了便宜的还是三大王。受了三大王多少年气,有机会了,自然就是想一棍子打死。加上身边旧党之辈热衷,于是就有今夜逼宫请内禅之事了。。。。。。。。。。。。”
“。。。。。。。。。。。。这先例一开,大宋从此多事!往日定策拥立,并非罕见。却总是士大夫辈与天家共同计较。最后也都是安堵如常,现在却用武人辈操弄其间,今后这些武人辈岂不是要爬到读书人头上了?这才是真正的国本动摇!东宫短视,奈何奈何!”
“。。。。。。。。。。。。少说这些忧国忧民的话罢,俺们都是在选海沉沦的,寄禄官都是一般从八上。既无馆职,也无贴职。每年俸禄柴炭换装伴食加起来就折一百八十贯,还有七八石米豆。钞五钱五,算着实了能有几文?米豆发下来,也有小半陈腐不能食。都说为官悠游,吾辈在这汴梁,却连家人都迎养不起!国事如此,也该刷新一下。不管是东宫还是嘉王,能将俸禄发着实了,早停的公使钱也补回来。能恢复几十年前优待士大夫的景象,管是赵家哪位坐大位,管是不是武人翻身!”
“。。。。。。。。。。。。蔡京梁师成也还罢了,总要找个够份量的奸邪出来。童贯王黼朱缅已经成了死老虎,牵扯上有什么味道?那南来子也侧身其间,谁不知道他和隐相是死对头?这份奸邪名单,当真出奇。。。。。。。。。。。。”
一众人议论纷纷,自然是没什么要领。最后还是一人感叹一声:“我辈沉沦下僚,今夜只情当热闹看也罢。但不知道现今在小楼内的那位圣人,却是做如何想?今夜之事,到底如何收场?东宫那位,难道要等到三揖三让都做完,才来登场?诸位,看下去罢,这场好戏,才开锣而已!”
~~~~~~~~~~~~~~~~~~~~~~~~~~~~~~~~~~~~~~~~~~~~~~~~~~~~~~~~~
正如这群小官所言,小楼之内,赵佶面色铁青,却又忍不住在颤抖。他都已然站不起来,之势靠在软榻之上。到了最后,浑身忍不住都颤起来,仿佛再也停不下来也似。
小楼当中,梁师成何灌连同几名内宦,都挤在赵佶卧榻之前。何灌胆色壮一些,还靠在窗前,透过窗棂缝隙冷着脸向外观望。梁师成同样也乱了方寸,低头不住踱来踱去,不住唉声叹气。
还有几名内宦都缩成一团,抖得跟筛糠也似。哪里还顾得上服侍赵佶。
而李师师这个时侯就彻底被所有人遗忘,她也再没有靠近赵佶身边。只是冷着一张玉容,悄立在角落。静静的想着自己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