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纷而落,河东山川大地,一片银白景象。
比起在河东边地,在云内诸州已经次第卷起的风潮。代州大营这里,还算得上是安静。但是相对于平时而言,代州左近,已经也开始扰动起来。
本来在这深冬寒冷天气,哪怕代州左近已经算是河东路较为繁盛的地方了。路上也少有行人。谁没事大冬天的在外面穿州过府的走?河东路缘边之地,这寒风可跟刀子一样!
但是在大宋宣和六年之初,却有些不同了。先是更北面一些州县,陆续有车马仓惶向太原府方向赶来。多是这些地方大族人家。还有一些州县当中执役的递铺军汉,也得吃这个辛苦,赶紧要到太原府去。
如此寒冷的天气来受这个罪,一则是辽人余孽起事,女真兵就要南下的消息,越来越象是真的。至少大批流民,已经涌入了此处。搅扰得到处都是人心惶惶。北面那些州县,这等要紧变故,也得赶紧禀报河东路安抚使处。他们自然是没什么法子应对,更不安于位。河东路得赶紧拿出个法子来。更有地方官吏,干脆自家咬牙忍这份辛苦,以亲自前往禀报的由头,直朝太原府跑。不管怎么说,先离开这等险地再说。地方大族,更没有守土的责任。但凡胆子小点的,都赶紧启程。就是那些胆子大些,手里有上百精壮庄客之辈,也不知道还能在当地稳住多久。
二则就是,神武常胜军在雁门关左近。做得实在太不成模样了。以大敌在侧,流民涌入,军中乏食的原因。以流民迫之,除了州县治所未曾搅扰——也实在是知道这些州县常平仓中已经没什么粮草了,往日制度,早就虚费。最后一些,在神武常胜军以前的金钱攻势中,都已经卖了出去。其他大族,好些家都不得不开了庄子,被神武常胜军借出去多少粮草。加起来林林总总之数,差不多都有接近三万石之多。
河东路缘边承平日久,在三交大营,代州大营,雁门三关废弛之后。地方多少年未曾见过这等跋扈肆无忌惮行事的军伍了。那些大族当中有功名的,更是又气又怒。除了逃命之外,也得来河东路安抚使处,狠狠告上这些军汉一状!真以为是戍边军将,得罪了文臣士大夫体系,就能无事了?不仅吃了的都得吐出来,还有更多罪过要追究!气愤之余更有加倍心痛。这些粮食,可都是钱啊。要是河东路安抚使不照赔出来,大家可是老大的损失!
这些腿脚快的人物,先经过代州大营之后。接着就是大队流民,已经次第出现。虽然现在还是人数不多,可是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到来。本来还算意态悠闲的代州本地官吏,也都开始紧张起来。这些年真是不顺,伐燕战事,河东路也牵扯得不浅。现在好容易喘口气,踏实过了一个正旦,接着就是这场狂风骤雨!
要是辽人余孽和女真鞑子真的南下至此,大家到时候如何处?
本地官吏,除了赶紧回报河东路安抚使处之外。也不断的朝着代州大营来,对坐镇此处的韩世忠,他们还算客气。毕竟韩世忠比岳飞会敷衍当地,也还未曾做出什么跋扈的事情出来。不过话里话外,都是警告这位神武常胜军正任将主,要知道大宋文贵武贱,可不要做出什么跋扈之事。这里不比缘边之地,离太原府更近一些。到时候闹出什么事体出来,谁也救不了他韩世忠!
义正严词的警告之后,忍不住还要心虚的动问两句。辽人余孽和女真鞑子会不会一直杀到代州来?如果真有万一,代州大营这里撑不撑得住?
应酬了这些本地官吏几拨,韩世忠对他们那副又骄横又虚怯的模样实在是鸟不耐烦。干脆就率领亲卫出外,巡视代州大营安排的收容流民之事。这些大队南下流民,除了在雁门左近生事卷动风潮之外,就是在他这里,也是得用利器。俺老韩的手段,不过还未曾将出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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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纷飞当中,一川冻得结实的河水就静静的横亘在面前。这里已经是代州辖下的边界。沿着滹沱河谷踟蹰南行的大队流民,就是从这个地方而入代州。
河谷边上开阔之处,已经搭起了棚子,挖出了地窝子。先期抵达的流民已经有千余人之数,每日在棚子那里领点干粮热汤,晚上就在地窝子里缩成一团。虽然还算是苦,不过比起路上踏雪南行,已经是好到了天上去。
这支从一入宋境,就从奉天倡义复辽军押送军将手中接过他们的神武常胜军。在吃食上倒是給得极厚。比起他们在云内诸州边地苦挨度冬的时侯还吃得多许多。南下一路,一天一人一斗干粮是保证的。这还是做好的干粮,正常粮米一斗磨一道下来,最多也只有八合能到了肚子。在云内诸州的时侯,虽然有寨墙破屋挡风,可每天一家几口,说不定才有一斗粗粮填肚子,饿得眼睛都发蓝。更不必说多少人家,连破屋都没有,同样也就是靠着挖地窝子出来栖身!
就是靠着这粮食上面給得厚,这么多流民才能挨下来。虽然还有一些在路上撑不住冻死的。可大家都视作等闲。这个冬天,就算留在家中,正常来说,十个人是起码要死三四个的。现在还算是多全活了些。
对神武常胜军,这些南下流民也感觉甚是奇怪。和奉天倡义复辽军的关系,不用说是奇怪的了。不过却不关他们这些边地小老百姓的事情。他们所关切的,还是自家切身,能不能在这个世道多活几年。
入宋境以来,神武常胜军遣了多少精壮充入他们队伍当中,以为统领。有他们主持,就少了许多流民队中惯常弱肉强食之事。虽然驱赶他们行事,在雪地里面东奔西走。可是沿途都有照应,每日食粮说多少就是多少,基本上没什么克扣的。打开庄子运了粮食出来,说不得还加厚给予。也未曾掳掠难民队伍当中女子,约束得虽紧,却也没什么作践。
这支神武常胜军的实力雄厚,甲坚兵利,而且随随便便就能调配出多少资财的富庶,也都看在眼中。反正这些难民就是在北地,也是依附着各处堡寨豪强求活。换一个更厉害十倍的靠山依附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大多数人还指望这日子更长远一些。没有堡寨豪强欺压,没有驱之为互相拼杀,争夺粮食,没有牛马活。每日就是走走路,然后就有吃的。纵然有些人倒于沟壑,也是自家命数如此。乱世百姓,这上头看得极淡。
充入难民当中聊为统带的那些精壮,也是早先几个月就南下,依附神武常胜军做工求活的。往还言谈之间,这些汉子说着的事情,无非就是将来神武常胜军是不是收他们为军。边地汉子这个世道首为求活,其次也是服气更强悍的人物。神武常胜军养得起他们,自家精强得又让人眼晕。自然是一个绝好的去处。
流民老弱们也听得眼热,自顾之余也却是无奈。他们家中那些精壮,早就被奉天倡义复辽军挑去了。其他的才押送南下。投军是怎么也指望不上了。唯一期望,就是老实顺着神武常胜军的布置行事,叫做什么便做什么。将来说不定给他们也有一个交代,能给一个稍稍安稳一些的日子过。乱世所求,无非如此。神武常胜军看起来也颇为厚道,这上面说不定还真有些盼头!
正因为如此,现在在代州左近设立的流民收纳之所,看起来还算秩序井然。没有什么变故,在冰天雪地里面就这地窝子苦挨,也没有什么骚动生出来。
韩世忠带着十几名亲卫,站在不远处一个山丘之上,凝神看着眼前一切。神色还算是满意。天气着实有些冷,周遭亲卫却没有一个显出缩手缩脚的模样,在韩世忠身边站得笔直。
随侍在韩世忠身边的军将,就一个牛皋。在岳飞几个最先投效萧言的弟兄当中,他算是进步最慢的。不管是萧言还是岳飞,丝毫都没有放他独当一面的打算。连一个实际指挥都不让他领。虽然有一个什么都虞侯使的差遣名义,其实就是在韩世忠身边听用。领着十来个亲兵,关键时侯,可以遣出去冲阵的。
牛皋也丝毫不在意什么权位名义,他基本上能算是一个浑人。太复杂的事情想不来。现在日子,每天有肉吃,军中多少人对他也算客客气气,对他而言已经是好到天上去了。就是身在军中,难得吃酒,就算吃也吃不爽利,有些小小郁闷。
韩世忠虽然留牛皋在身边,却也从来未曾大用于他。牛皋也做不来大事。随他在中军当中自行其事,每日吃饱之后就是驰马耍锏,磨练武艺,打熬筋骨。要是干犯军纪,军中纵酒之类,以前有萧言,现在有岳飞,自然会收拾他。
但是最近,韩世忠却时常将牛皋带在身边,准备用一用他了。牛皋这等浑人,没什么复杂心思。放他出去生事,往往也不知道分寸,一闹就朝大里面闹。往日在这上面一定要盯紧,但是最近行事,却是要好好的用他了。
此时此刻,一名管着收容流民营地的军中司马正恭谨向韩世忠回禀:“将主,这三日陆续到了流民一千二百七十八,路上熬不得死了四十几个。入营三日,没一个冻饿不起的。每日每人给足一升粮,还有加盐热汤。多少也有点油花。时时还有军马巡营,敢有人抢夺别人口粮,军前正法没有宽贷。。。。。。。。。。。。流民中那些精壮也算效力得不错,约束得还算不错。”
韩世忠哼了一声,看着那军中司马迟疑脸色,问道:“有什么难处?”
那军中司马苦笑一下:“将主,现在每日少则三百,多则五百的流民南来。据说后面还有更大队。次第前来,三五万人只怕都打不住。。。。。。。。。。。。营地不够大,扩充倒不是难事。吃饱了这些流民也肯干活,挖地窝子就是。天气冷,也不担心什么时疫。。。。。。。。。。。。可是这粮食实在是难事!拨给俺的就一千石粮。现下这些人一天就是十几二十石。后面还有几万人要来!一千石粮,支撑得了几天?这些流民好容易挣扎到这儿,再冻死饿死,却都是俺们的罪过了。还求将主再拨点粮草过来。。。。。。。。。。。。却不知道还要养他们多久。”
韩世忠淡淡的道:“粮草,某也没有啊。代州大营现在存粮也就两千石。近万军士,近万骡马。一天消耗是你们现在二十倍,存粮只够支用十天不到。某到哪里拨这个粮草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