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萧言相识以来,一直都是在共同出生入死之间渡过。郭蓉也很清楚,自己怕是喜欢上这个和自己同样倔强的男子了,软禁当中,涿州独处,越是空闲下来,那份思念,就越来越深。怎么也排遣不去。
只是这捉弄人的老天,越是压迫折磨于他,反而将他淬炼得越发耀眼。自己却已经有些承受不住这贼老天的捉弄了!
转瞬之间,小舟就已经抵达对岸,郭蓉勉强收起心中情绪,轻巧巧的跳上河岸。常胜军士卒早就迎了上来,引着郭蓉就朝郭药师赵良嗣所在处走去。在郭蓉身边,这些常胜军残余士卒人人衣甲破碎,满脸都是风霜憔悴之色,手上脸上,全是满满的冻疮,人人都是情绪消沉。这么大一个一两千人困居的河滩,显得安安静静,偶尔只传来篝火当中柴枝被火烧透的迸裂之声。
郭药师和赵良嗣所在中军,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大一些的地窝子,上面盖了几层树枝柴草,看起来落魄已极。在这地窝子口上,甄六臣按剑在那里等候,看着郭蓉到来,微微点头示意,神色当中也满满的都是郁郁愤懑之色。
郭蓉上前一步,颤声道:“五叔。。。。。。。。。。。。五叔真的没了?”
甄六臣脸上闪过一丝惨然的神色,点点头,低声道:“进去看看都管吧,都管也伤得不轻。。。。。。。。。。。。困在这里,要吃没吃,要喝没喝,缺医少药。。。。。。。。。。。。直娘贼,萧言杀了俺们便罢,何苦这般折辱人!”
郭蓉咬咬嘴唇,一声不吭,低头就钻进了地窝子当中。
地窝子里面,一片昏暗,只有一些树枝柴草没盖严实处,有几丝雪光透进来,让里面人物面貌依稀可辨。地窝子里头,一股血腥和伤药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角落处用树枝草草铺了一个地铺出来,郭药师高大的身形就躺在上面,身上包扎得横一道竖一道的。他旁边坐着一个人,正是赵良嗣。这位赵宣赞一副忧心的模样,只是看着郭药师,手里还捧着一个破陶碗,里面乘着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看起来这位一向眼高于顶的赵宣赞,此时此刻也和郭药师相依为命了起来,一副殷勤照看的模样。
听到郭蓉进来的声音,郭药师勉强支撑着想坐起来,但是举动看起来艰难万分。赵良嗣忙不迭的放下手中破陶碗,伸手就去搀扶:“郭都管,你又何苦乱动?还想让伤势恶化下去不成?”
看到老父如此末路模样,郭蓉一直强忍着的泪水忍不住就夺眶而出,上前一步颤声呼唤:“爹爹,你怎么这样了?”
郭药师终于支撑着坐起,依稀光线下,这位燕地大豪已经憔悴得不成一个模样。可是坐在那里,仍然不曾露出自己麾下残存将士那般郁郁神色,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蓉儿,你可算是到了,一路上如何?爹爹在前头打仗,也顾不得你,在涿州没出什么事情罢?”
郭蓉扑了过去,半跪在那里,搂着郭药师胳膊,任眼泪就朝下滴。不过少女终究是有些男儿英武之气,虽然落泪,却没有哽咽之声发出,只是定定的看着郭药师:“。。。。。。。。。。。。他怎么能这么作践你?就算我们郭家和他有仇,要杀要砍痛快一些就是,何苦将人陷在这里,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赵良嗣在旁边跌足长叹:“岂不就是这个道理?成王败寇,原也没有什么说的?某和郭都管无非坐等这萧言如何报复而已,可是这残余儿郎,也都是打了一场硬仗恶仗的,也是大宋有功之臣,这萧言怎么就能如此对待他们?”
郭蓉回头,冷冷的看着赵良嗣:“要不是你弃军先走,怎么会有今日局面?我和爹爹自说话,要你插嘴做什么?”
郭蓉一句话,顶的赵良嗣顿时就噎在那里,想发作,现在却又实在没什么底气能发作出来,而且这郭蓉还是现在他们要借重的。多亏郭药师在一旁给他解围:“蓉儿,你说什么话!赵宣赞也是和我们郭家同甘共苦的人,这几日爹爹也多亏得赵宣赞照应。。。。。。。。。”
他黯然一笑,此时此刻,却突然大有英雄气短的意味,摸摸郭蓉的头发:“其实爹爹这个模样,也不想让你看着,结果还是巴巴的将你叫来了。。。。。。。。。。。。倒不为什么,爹爹纵横乱世半生,什么样苦没吃过,什么样的事情没有见过?只是这剩下不多的儿郎,俺带着他们乱撞了这么些年,实在也委屈了他们,现在不能让他们落一个没下场。。。。。。。。。。。。爹爹是没法和萧言说话了,你就跟萧言说一声,常胜军他也收了不少了,这些人,也就麻烦他照料一下,俺在这里,他要怎么样,等着他动手就是。不过可要快些,不然俺撑不住先去了,他也只能刨棺鞭俺的尸了。。。。。。。。。。。。”
郭蓉猛的在地窝子里面站起来,这地窝子本来就不甚高,郭蓉个子又足够高挑,一下就将顶盖柴草枯枝撞得乱纷纷的落下。郭药师似乎知道女儿心思一般,瞋目喝到:“你想做什么?你要是心中还有不平之气,俺就不许你去见那萧言!俺们郭家输了,就要认命!爹爹可以和姓萧的强项到底,你却不成!六臣,将蓉儿带回去,送回涿州,俺让她来错了!”
郭蓉却不说话,猛的一紧自己腰带,让一束纤腰看起来更加的惊心动魄。她抿唇道:“爹爹,我去给常胜军儿郎们讨一个公道!就算是你,也没有尽着这般折辱的道理,姓萧的就算要对付我们郭家,也得光明正大的来!你别拦着我,我就算碰死在萧言面前,也不会在他面前求他半句,就算是死,我也死在爹爹你前头!”
说罢她就大步转身朝外而去,甄六臣当在地窝子门口,想拦住她,却被郭蓉一把掀开。少女翻身上了拴在地窝子门口的坐骑,来不及解缰绳就刷的一声拔出佩刀,一刀将缰绳斩断,拉起马头就朝北驰去。甄六臣在他身后也翻身上马,带着亲卫就大喊着郭蓉追了下去。
地窝子里头,郭药师犹自声嘶力竭的大喊着郭蓉的名字,直到马蹄声去远才停住声音,疑惑的转头向赵良嗣发问:“这个当真能瞒住萧言?”
赵良嗣也没了刚才一副畏缩无奈的神态,眼睛里面满是阴冷的光芒,缓缓点头:“我们怎么示弱,萧言这厮都不会相信,郭大小姐是直性子人,她说出去的话,萧言要多信上三分。。。。。。。。。。。。某只怕萧言反应过来,强行将我们逐远,这才大事去矣,郭大小姐,能给我等缓上几天时间,也许我等就真的能死中求活!”
郭药师仍然有些迟疑:“萧言真的能缓上几天再对付俺们?现在他是大胜之后心神难免放松,才没想到料理你我,等他一反应过来,俺们就大事去矣!蓉儿一去,萧言就能心软?”
赵良嗣淡淡一笑:“心软不会,迟疑难免。。。。。。。。。。。。萧言连一个辽国公主都敢放在身边,没有早早料理,他对女子,真有一份妇人之仁。。。。。。。。。。。。郭大小姐出面,说不定就能为我等争取这几天时间,就看这几天了。。。。。。。。。。。。但愿那蜀国公主,能顺利落在你我手中!”
他缓缓说到这里,转头定定的看着郭药师,咬牙道:“这最后的机会,却不知道郭都管能不能抓住?”
郭药师冷声而笑:“俺还有百十名心腹,萧言如此对待俺们,谁不是满腹怨气?既然鱼死,不如网破。燕地地势之熟,莫过我等,他们早就悄悄撒出去了,只要那蜀国公主真的朝着燕京而来,就能被俺手下发现,至于最后能不能落在你我手中,就看天命而已!”
~~~~~~~~~~~~~~~~~~~~~~~~~~~~~~~~~~~~~~~~~~~~~~~~~
郭蓉在马上向南疾驰而去,风帽已经落下,她一头黑色秀发,就在寒风中飘飘扬扬。
甄六臣几人,拼命的跟在她后面。可郭蓉马术娴熟,怎么也让他们就差十几二十步追不上。
坐骑穿过河岸,上了平地,就看见一片营帐设在北面,正正卡住了通往燕京的道路。虽然没有挖壕沟,但是也竖起了鹿砦拦路。看到郭蓉数人驰马,早有军将起身,张弓搭箭,遥遥注视。甄六臣在后面拼命大喊:“切莫放箭!这是郭都管女公子,和萧宣赞也是熟识!”
守在这里的是余江所部,倒有一大半是常胜军出身,如何不识得郭蓉?郭蓉和萧言之间八卦,常胜军底下也传得颇为不少。更兼常胜军出身的,谁对这位郭家大小姐不是心存好感?当下不少人就将弓箭放下,赶紧飞报余江。
郭蓉在挡路鹿砦群前面住马,扯着缰绳在外面来回疾驰。甄六臣他们也赶到了,不敢如何动作,只是跟在郭蓉身后苦劝,郭蓉却理也不理他们,扬着俏脸朝着余江所部大喊:“让萧言出来!要不就让我过去!我要和他讨个说法,当日护送他冲过辽人大营的,是不是我们常胜军?把他一个身份不明的家伙,真当成宝贝一样照顾的,是不是我们常胜军?跟着他转战幽燕的,是不是也有我们常胜军子弟?你怎么就能将他们丢在河岸上喝风?”
郭蓉心中已经满满的都是气苦的味道,气萧言,气自己爹爹,更气自己。眼前这个日子,她已经不想要过了,干脆就和自己爹爹死在一处吧。要是萧言已经下定决心要料理他们郭家,那么她郭蓉,怎么样也要死在自己爹爹面前,死在这个萧言手中!
心中越是气苦,郭蓉的俏脸却倔强的扬得更高,泪水早不知不觉的又滑落下来,在秀气尖削的下巴上汇聚,在缓缓流淌进颈项里去。
“要对付我们郭家,不用这么麻烦!我爹爹没有折辱过萧言你,你也莫要这般折辱我爹爹!有什么手段,使出来就是,不要这般不阴不阳的!让我过去,让我过去!”
郭蓉的呼喊声中,就看见余江策马疾驰过来,早有士卒拉开鹿砦,让余江从营中出来。他迎着郭蓉的马头,苦笑道:“大小姐,你又何苦如此?宣赞只是和都管有些恩怨,绝牵连不到大小姐身上,俺不过也是听命行事的,大小姐就莫要为难俺罢。。。。。。。。。。。。”
郭蓉擦了一把脸上泪水,被泪水一洗,她的俏脸显得越发的清冷,她看着余江,冷冷道:“余裤裆,你放不放我过去?我就去找萧言讨一句话而已!现在他这么大威风杀气,还怕我一个女子?你不放,我就硬闯,你下令放箭就是!”
余江搓着手只是苦笑,郭蓉和萧言之前情分,他们谁不知道。萧言虽然当初软禁了郭药师,可是神色也郁郁了好几天,韩世忠这个大嘴巴都偷偷的和他们说了。要是单单只是郭药师,萧言说不定说料理就料理了,但是现在郭大小姐找上门来,他还真不知道对这位郭大小姐来软的还是来硬的!
要是郭蓉带着上百上千常胜军的军马来硬闯,余江敢说毫不犹豫就下令放箭。可是现在就郭蓉一人过来,一副气苦的模样要找萧言讨个说法。后面甄六臣几骑也是一副要将这位大小姐追回去的模样。一个女孩子,还能将天翻过去?
看着余江那副模样,郭蓉冷哼一声,一扯缰绳,圈马后退几步,然后调过头来,微微躬身,就要打马硬闯。甄六臣他们忙不迭的大喊。
“大小姐,还是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