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夷,密林间的一座高台上,赵知身负手而立,仰望着浩瀚星空,一颗耀眼的星子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天际陨落。
赵知身表情肃穆而黯然,静静地问身边的副将,“死了?”
“引剑自刎。”副将回答。
赵知身的眼睛便闭了起来,良久才道,“又逼死了一个啊,可惜了。”惋惜地摇了摇头,赵知身问,“她呢?”
“被慕容笑抢去,消息递过来的时候,人还在,似乎是找到解药了。”
赵知身了然地点了点头,那凤凰胆自然是他派人送过去的,只是他身在千里之外,无法准确地估算金都里的每一个细节,也就算不到凤凰胆并没有救成云间的命,这些日子没有继续进攻,也是不想再帮金都里的人节外生枝,等她那边情况稳定了再说。
接到慕容铮离世这个消息,赵知身说不上是什么样的心情,在云间身边呆过那么久,宣武军阵他当然会用,慕容铮也会。他本以为,南帝迟早会坚持不住,派慕容铮挂帅前来,与自己大战一场,战场上的事情你死我亡,输赢成败自无话可说。
可惜,那个唯一有能力与自己一战的人,死在了自家的泥潭里,一场实力匹配的酣畅之战,就这样不了了之。
十分地可惜。
赵知身立在高台上,粗长的大笔一挥,在血红的旗帜上写下了一个“辰”字,辰——无天的“宸”。无天的宸王本可势不可挡,这一个“辰”字,足以令心虚的南帝感到畏惧。
“玄甲军听令!”赵知身高举旗帜,长声道:“南帝自折羽翼,从今往后,南国再无一人可挡我辰军铁蹄,宸王下葬之日,便是辰军攻入南城之时!”
身着黑金玄甲的将士们望着那面旗帜,将手中的长枪高举,天地齐音,浩浩回旋。
“杀!杀!杀!”
……
那是极阴沉的一日,整片天空灰蒙蒙的白,不知道太阳藏在哪里偷偷哭泣。
通往陵墓的道路上,乌风阵阵,将夏季硕大繁茂的叶片,吹翻过来又吹翻过去,叶片拍打与风声呜咽和鸣,听不清是怎样的悲伤,十三公子一瞬恍惚,感到这样的声音,像极了沙场上困守的军士们,齐齐低唱的思乡故曲。
他的六哥,配的上那样的浩然相送。
只是,道路上所行的,不过徐徐几人,抬着棺木,举着幡绫,十三公子的手一直扶着那一副漆黑的棺木,他的六哥躺在里面,噙着临死前,那一丝无怨无悔心满意足的微笑。
慕容铮的无怨无悔是因他的心胸,而他的心满意足,是因他以为这一路,会是和云间一起。
十三公子在这一点上也觉得对不起他,他不能让云间陪他一起上路,如果慕容铮真的在天有灵,也宁愿黄泉路上踽踽独行,也不要她追来相伴。
道理十三公子都明白,可就是很抱歉很抱歉,如果慕容铮爱上的是任何一个其它的女子,管他想不想愿不愿意,他一定第一个提剑去杀了她,也不让他六哥一个人走得孤单。
可是云间不行啊,不行啊……
其实慕容铮死去这件事,因当时十三公子已情绪崩溃,哪里还顾得上遮掩,喊了御医来诊,风风火火的动静,是瞒不住宸王府的,继而也就瞒不住消息还算灵通的皇亲贵戚,只是南帝不明说人不在了,谁舍得站出来揭穿这个事实。
既然是偷偷地安葬,十三公子便连过往与慕容铮交好的几个兄弟都没有惊动,他不是惧怕他们的责骂怨恨,只是不想要再让更多的人看到这一幕,就让这事情暂时混沌不清,给大家心里都留点希望吧。
宸王这个人在世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活着该做的事,大多有权有势的,谁不是早早的就开始给自己挑选埋骨之地,修建豪华的安睡之基。
慕容铮没有。
一座还算体面的墓,是匆忙中临时挑选的,十三公子把头靠在棺木上贴了贴,仿佛耳语一般,沉沉地道:“六哥,你先在这里将就一下,我会让你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说完了,他的手掌不舍地在棺木上抚摸了几个来回,闭了一瞬眼,吐出一个字,“葬。”
棺木缓缓地沉入穴底,他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生怕出现一丝不够稳妥的动作,将那棺木磕了一边一角,都会心疼。
再之后是一方厚重的巨石,缓缓推进,要将那墓室封闭起来。巨石的推进给墓穴内带来阴影,越来越多的阴影,直到彻底闭合的那一瞬,便再也见不到光亮。
十三公子看着那些逐渐将慕容铮笼罩掩埋起来的阴影,歪歪沉沉狼狈地跪下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成串流淌,他咬着牙抿着嘴,不让自己的哭相太过凌乱难堪,他还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现实,他还在幻想着,那缝隙里会忽然扒出一只手,从里面跳出个人,生龙活虎地跟自己抢老婆。
他盯着那缝隙,直到它严丝合缝与大地浑然一体,十三公子闭上眼睛仰天长声大恸,惊得林中飞鸟四散,在头顶呜呜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