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的天长地久,在一瞬间内便如同莽原上夜间生发而出的露珠,即便能够赢得瞬间的无暇和晶莹,但到底见不得第二日的阳光。在日出之时,便会烟消云散。离月的到来,就像是为这漫长的冬季带来了一丝春意,但终究是要如同那南归的大雁一般离开的,他不能留住。因为他同样清楚的知晓,离月背负的仇恨和责任。所以他能做的,便是尽他所能的护离月周全。
“这些东西你一并带上,我已经叫人准备了一辆马车,例外,还有寒夜亲自护送你回去,一路上过多艰辛,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祁星澜将自己亲自整理好的包裹递给离月,那里头也谈不上是什么东西,反正大抵都是一些行路所需的东西,他跟着行军打仗,思虑也更加周全一些。“对了,还有我予你的那块玉佩,你一定要收好,有什么事情拿着它,你便可直接号令祁王府的下人。”
听着他一人站立在其旁碎碎叨叨的念着,离月手上整理的动作突然一顿,转过身来便是一阵惊讶:“这个玉佩有这种作用,你为什么不早点说?”这才将她初离苏府时在祁王府所受到的遭遇细细的讲给了他听。想当初她无人可倚,祁王府的人即便是有认得她的,也碍于那是祁玉的气焰没敢多话,自己就这么有如丧家之犬的赶了出来。
他方才还算温和的目光渐渐的染上了一抹稍纵即逝的阴霾,双手也不自觉的渐渐收紧,虽然离月此时轻描淡写的将她那一番遭遇论述,但他却不能容忍。他说呢,为什么离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母亲竟然会对她如此不管不顾,还有他以往寄去的一封封鸿书,更如石沉大海,没有得到离月半分的回应,原来是府中有小人在作祟,他断断不会轻饶。不过面上却还没有表露分毫,只是言语间轻松的打着圆场:“恐怕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吧。”
离月见他这一副施施然的神情,顿时感觉吃瘪,满腹的委屈却没有得到对方的理解,也失去了想要辩驳的劲头,只是低下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夹带着微酸的语气说道:“这倒不是,怕是你与祁玉姐姐有什么误会!你可是要照顾人家一生一世的,怎的能舍得让她受半分委屈。”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变得有些粗鲁,将自己的衣袍甩的灰尘漫天。
离月的目光不再停留在他身上,殷红的嘴唇不自觉的咬得发白,顿时失去了血色,从她那怒气冲冲的语气便能够听出来她又多少的不满,不过是她不愿意挑明罢了。可祁星澜却只需要一眼,便能从中看出端倪。他也收敛了调笑的神情,万分严肃的将离月的肩头揽过,目光如炬不容她有任何的闪躲,坚定的一字一句宣誓道:
“我已经叫母亲为她寻觅一门亲事,只要时间一到便会将她嫁出去,找个好人家托付。至于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旁人能够让我照顾她一生一世。所以,无需为此事牵挂。”
离月望着他,他坚毅的眉宇,浩瀚璀璨的眼眸,还有那英挺的鼻梁以及一次一次向自己吐露出真情真意的唇,她不由得心下紧张,她甚至害怕这会是一场空。就好像当初说要陪着她一起走的爹爹,霎时间就离开了人世。
“那你真的,不会再娶别人了吗?即便她只是一个陪房,一个小妾。”如果他这一次还这么坚定不移的回答,她是不是也应该尝试着,大胆的去轰轰烈烈的爱一回,即便是没有白头,但也一同走过了韶华。
“我的后院已经有了一位悍妇,我若是再去找什么小妾,陪房,我怕是不会被她轻饶啊。”“你!”离月顿时闹了个面红耳赤,双手一扫便将他对肩部的桎梏撇开。这人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蛋,一旦有什么好了,就会蹬鼻子上脸,而且还没个正形,自己却还被他吃得死死的。
“你走开,我不要理你了。”竟然还敢说自己是一位悍妇,她明明就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大家闺秀好吗。不识时务的家伙,就应该让他一人打一辈子的光棍。手上的动作又快了几分,就好像她是真的急匆匆的赶回姑苏一般。但她也清楚的知道,这一回,却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这些日子呆在军营里,没有了风餐露宿的艰辛,没有了整日走在路上对山贼的提心吊胆。她甚至闲来无事的开始忙活起旧活来,还将军营里的燃眉之急给解决了。一次又一次的意外还有惊喜,还有寒夜下的月牙湖和温泉,她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
匆忙之间将那包裹收起,她当即挽起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走吧。”“嗯,马车已经在外面了。”
他的手接过离月的包裹,便陪同她一起出去。门外已经有卫队列成了两行,马车也在其中,虽然看起来不甚宽敞,但比起直接骑马赶路已经舒服的多了。再者说,她已经在来时的路上吃尽了各种各样的苦头,现在这些更加算不上什么。只不过,她想要在最快的速度,赶回姑苏,特别是接圣旨。
寒夜一身的黑色劲装,早已经整装待命,只待离月一朝离开,他便是要豁出自己的性命一路将她护送回姑苏。“寒夜,这一路你便护她周全,不得有半点差池,否则,你就拿你的性命回来交差。”
“是,属下明白,属下必定会护离月姑娘周全,不让她有分毫的伤害。”寒夜生性沉默寡言,但他若是许下承诺,必定是肝脑涂地也要完成。有他如此的保证,祁星澜这才稍微放心。“去吧,上马车吧。”祁星澜亲自给自己断绝了后路,他扶着离月上了马车,再也不给自己有任何反悔的机会。“到了姑苏,切忌意气用事,一定不要冲动。你若是郡主了,旁人定然不敢造次,便是县令也是要小你几节。你可记住了。”他透过马车那一方小小的窗口一字一句的对她交代道。
其后,他还不待离月的回答和反应,便扭头朝着那马夫吩咐道:“启程吧,尽早将她送回姑苏,路上千万保全她的安稳。”“是,谨遵世子命令。”话音刚刚落下,那车夫便立即牵拢马绳,策马扬鞭,马车的轱辘也随着动作起来。
他心中有一万分的挣扎和不舍,若是想要送别,他大可以牵出他的白蹄乌,一路将她护送至百里以外。但是他怕自己一旦迈出了那一步,恐怕这颗心就要随着这辆不起眼的马车一直跟着到姑苏去了。所以他此刻止住了自己的动作,便是想要让自己断绝这个念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他选择不走出这一步。目光却一直远远的盯着那辆叮当发出声响的马车,那里面有他的心上人。
离月被这么猝不及防的带离了军营,她忙将身子探出窗口,意外的撞上他灼热的视线。“星澜哥哥!”她试图伸出手,却险些被脚下的一阵颠簸甩出去。
第二次了,她如此草率的就离开了这里。第一次送别他去军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让她遗憾的浑浑噩噩了几天,那么这次难道也要她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就走了吗?她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爆开,在碎裂,内心深处有一个不时闪现的声音告诉自己,如果现在什么都不做就走了,她可能会遗憾一辈子。
手下抓着窗台的力度越来越紧,她看见祁星澜那带着深邃和留恋的目光,挺立的身子,甚至还有那捏的紧紧的双拳与流露出的隐忍。唯独没有要追上她的脚步。这么多次了,这么多年了,她是不是要做些什么,她是不是应该主动一点,她是不是要自己去牵他的手?
离月只感觉心,跳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她脑袋一片空洞,却朝着那马车夫大声的命令道:“车夫,快停车,快停下!我要下去。”
“吁!”车夫在反应过来的第一刻便立即拉住了缰绳,那马儿正跑的飞速,猝不及防的被他这么一拉,瞬间吃痛的发出一声悲惨的嘶叫声,双前蹄也失去平衡的高高抬起,连带着那马车也大大的震荡了几下,摇摇摆摆似要散架的模样。
离月当即一撩开马车的帘幕,也顾不上此刻失去平衡的马车和周围两行卫队吃惊的目光,灵巧的跳了下来,在松软的沙地上跌跌撞撞的留下一行小巧的脚印,又被凌冽的风沙瞬间覆盖。
汇聚着所有人疑惑的目光,还有祁星澜那万分焦急的目光,苏离月的身影在茫茫的黄沙中义无反顾的奔跑着,她赌上一切和尊严,只有这一刻。
“阿离。”还未等他的一声惊呼出口,离月便如此疯狂的赌上了他的嘴,夹带微微腥甜和苦涩,却酿成了前所未有的甜蜜。他们如若无人的盯着烈烈作响的冷风如同交颈的鸳鸯勾动着彼此内心深处猛烈燃烧的灵魂和爱意。
她的眼泪也悄然而下,方想推开,却又被他温厚带着粗茧的双手捧住了脸颊,继续加深了这个悠长而缠绵悱恻的吻,汲取着彼此的那一点点温暖以燃烧自己孤寂已久的内心。
风,停止了强烈的吹拂。云,停驻了它飘去的身影。世间的万生万物也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生命的延续和流动。洪荒宇宙之中他们彼此紧紧的互相依靠和安慰着。
他激动的心都要疼了起来,可叹即便眼前她的甜美是在饮鸩止渴,他也甘之若饴,要将她的一切回应,深深的刻进骨血和灵魂中,烙上一个最为疼痛的印章。
他真切的以为,自己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也许只是徒劳,便是如同石沉大海甚至没有丝毫的余音。离月生性凉薄,这么多年来唯有他才是能够入得她眼的一人,却不知道有谁能够入得她的心间。所以他一次次的叩门,一次次的自嘲,一次次的掏心掏肺,他总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离月会毫无保留的接受甚至回应。
他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甚至手心都已经渗出了丝丝密密的汗液,但是他却一瞬不瞬的盯着离月那紧密的眼眸,那微微颤抖如蝶翼般的睫毛,还有那颗颗坠落的珠泪。他怎么舍得放她走,怎么舍得让她再离开。
“阿离,”离月突然掩住了他欲将说出的话语。“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祁星澜,我真的喜欢你。”她现在脑子已经快要爆炸,只有这短短的四个字在无穷无尽的循环,她从未有过的强烈意识,她这一辈子,真的就只能栽在他手上,再无旁人了。再也没有人会让她愿意孤注一掷的不辞千里,不畏艰险的一路闯来。再也没有人会让她从一辆颠簸不已飞速疾驰的马车上义无反顾的跳下来冲入他的怀抱,再也没有人能够让她就这么抛弃世间所有的礼教规矩,抛弃她所受过的任何名门闺秀的教育和指导,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此等举动。
“我等你,我等你班师回朝之后来娶我。”离月的眼泪灼热异常,点点滴滴透着晶莹的悄悄隐没在漫漫的黄沙之中,但她知道,她这泪水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喜悦和欣喜。“好,我娶你,当着如今所有人的见证,我祁星澜许诺,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我娶你进门。当时候就算你要反悔,要逃跑,我也要将你绑着抬着来与我成亲。”
离月哑然失笑,却看见他脸上前所未有的坚决,是多么的无奈和害怕,才会让他讲出这样的话,这还是她所认知的那个意气风发,深谋远虑,甚至偶尔算计自己腹黑一下的那个祁星澜吗?
她突然握住了他的手,“到时候,就算是你反悔了,我也要将你绑着做我的新郎官。”此后,便是干净利落的转身。她大挎着步子往前走,心中的羁绊更深了,她却没有再回头,她知道再次见面,定然会有些许不一样了吧。此后无论是任何人,都不会阻止她心中所想。
一别两宽,各自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