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熄灭,离月一声不哼的将自己闷在床榻上,扯过一头棉被盖在头上,在这隆冬腊月里硬生生的把自己憋出了满身的大汗。耳边,他方才的话语一直不断的循环闪现着,想到这里,她又翻了一个身,将盖在额头上的被褥拉了下来,试图用袭来的冷风给自己发昏的头脑好好的清醒清醒。
正想着,地上的那一坨身影,也就是在地上随便卷了个铺盖的祁星澜,也睡的极其不安稳,时不时的在地上翻来覆去的,传来一阵阵衣被摩擦的声音。滴滴答答的更漏声记述着长夜漫漫的难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够滴尽。
她又陷入了混沌中,却忽然发觉眼前有橙红色的光点在跳动,一睁眼,却见是外头守防的士兵跑了进来。离月正紧张着盯着来者,浅眠的祁星澜却已经在那人进入的第一刻便醒来了。
“何事?”在夜里,他的声音略带平日里所没有的沙哑和低沉,刻意的压低了自己的声音,眼神却往床上的人撇了一眼,离月自岿然不动。
“启禀将军,收到了王爷的黑羽信。”说罢,祁星澜随手抓起了一旁的外袍披上,沉声吩咐:“出去再说。”两人便走了出去,劲直赶往军中的大营。
一只羽毛漆黑,毛尾带着细碎白色的海东青稳稳的降落在军营的沙盘中,淡黄中带着一个斑点的眼睛时时警惕的打量着四周的情形,两只带着狠劲的利爪稳稳的扣在沙盘的边缘上。一支黑色的羽毛横斜的系在左爪上,既不显突兀,又能让人发现。
旁人见了全都没有上前,这只鹰是祁王驯养的,认主的很,平日里也轻易不肯让人靠近。它那锋利而又尖锐的喙足以将人的手骨刺穿,正示威性的梳理着他的羽翼。
祁星澜一身简单的白色单衣,身上也只披了一件黑色的裘衣,白玉般的脸上还有难掩的疲倦,眼底有些青色,彰示着他这一夜睡得极其不安稳。
“少将军。”祁星澜将手一抬示意他们免礼,自己上前将那傲视众人的海东青轻轻的抚摸了几下,它仍然保持着一种极其高傲的姿态,但相较之前有稍稍的软化,浑身也不再是充满戒备。如此几下后,祁星澜才试探着往他护卫的爪下袭去,电光火石间那黑羽信件便已然被他捉在手中。
“将它带下去,拿点东西和水喂一下,好生照顾。”“是,属下遵命。”祁星澜手里拆着信件却也不忘交代道,那只海东青经过祁王的精心喂养和训练,已经成为了不可多得的信使。看这情形,恐怕也是一路从京师那边疾行,才会不过祁王离军数日后便收到信件。
祁星澜便将手中的信件缠绕着的细线拆开,行里头取出一张纸卷,极速打开后细细的研读。他的目光随之晦明变化,唇边也严肃的抿成了一道线。看的一旁在的士兵也不由得对此有些胆战心惊。
“将军,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不禁出声询问,祁星澜摇了摇头,随即便将手中的信件放在一旁的油灯上点燃。熊熊的火蛇瞬间将那一纸片吞噬,化作了几缕青烟和片片的灰烬。
“无妨,都是一些私事。你们继续巡防吧。”他面色凝练了几丝严肃,方才那小小的几行字,又马上将他这些日子以来的幻想和规划又全盘的打乱。当今皇上已经蠢蠢欲动了,祁王归京,他便赏赐府邸。大有拉拢和监视之意。只怕等到自己此番班师回朝后,不知道哪一个公主就会直接塞到他祁王府的后院里。
他脚步放的很缓,心里一直思索着方才信件上的字眼,待他掀起营帐的帷幕,却发现离月一人孤坐在床榻上。迷蒙的暗夜中,看不清彼此的神情,却皆是一顿。“怎么醒了?”祁星澜声音略微的沙哑,走近床榻在一旁坐了下来。离月耷拉着被褥,目光有些涣散的在夜幕中查探他脸色的神情。
“我听见你被人叫了出去,有些不放心,是不是军中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离月扯住他的衣襟,内心极其不安稳的询问道。她总是隐隐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所以她在祁星澜离开的第一刻就爬了起来,身子如拉满的弓弦一般紧紧的绷着。她甚至幻想着此时外面若是有震天撼地的打仗声响起,她应该第一时间抢过什么东西冲出去。不过看他这样子,应该也不像是有什么紧急军情发生的样子。
祁星澜将她的被褥扯过盖在她单薄的肩头上,一只手轻轻按着她往下躺。“没什么要紧的事情,睡吧,我在这陪着你。”离月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听他既然这样说了,心里也就稍稍的有些慰藉,暗道是自己整日里多思多虑了。“你快去睡吧,明日还有那么多军务呢。”
只感觉在他手上一下又一下的轻轻拍打之下,她的眼皮开始觉得发沉,渐渐的变得涣散,开始沉沉的进入甜美的梦乡中。而他在此之后还是维持着这个动作,一人孤坐在床榻旁,一夜未曾合眼。
祁王将那只海东青不远千里的送来,就是给他传递消息。不仅是关于祁王府的,还有关于离月的。不知怎么的,她居然就在一夜之间从一个商贾之女,一介草民,变成了皇上亲自册封的郡主。这不仅仅是代表着她如今身份的变化,和一举一动都会受到皇帝的首肯和监视,更代表着她现在身归皇家,姻缘大事,定然不会由着她自己做主。
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契机,竟然就叫皇上在那么短短的一日之间就知道了离月的存在,还要册封她为郡主。凭着他对当今皇上的了解和那一点点印象,皇上也定然不是一个会因为离月如今尴尬困窘处境而心生怜悯,还要册封她为郡主的人。这背后绝对有旁人不知道的隐情。只不过离月现在对此事更是一无所知。还有姑苏的苏府现下又是怎么样的一种情形。
原本他只是想着借由自己现在在军中的便利还可将离月留在这里,隐瞒身份的安心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只要等到他班师回朝后,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娶她过门,届时即便是苏府有任何的异动,离月也不会受到任何威胁,甚至还可以借由祁王府的势力,去重新接管苏府。
但如此皇上圣旨以下,她如今人在军中又无人知晓。不知道苏府那边将会如何应对。再者,过不了几天,恐怕这消息就会传出去了,皇上若是知道了离月失踪,派出人来寻找,说不定就会找到这里。那他之前的设想全盘被打破。这些事情和困惑全部如一团乱麻一般的交缠在一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心思郁结,断然没有了睡意。就这么一直看着离月恬静的睡颜,一人静静的坐到了天亮。剩下的苦涩和无奈,只能由他一个人去吞咽和舔舐。
不过是他思绪几番挣扎的功夫,竟然已经天亮了。几缕细碎的阳光透过没有关严实的窗台投了进来,经过了一夜沉睡的离月不多时便眼睛略感不适的醒来。却只看见眼前那人的身影隐没在逆光之中,虽然叫人看不出他的面容,但那宽厚的肩膀和挺拔的身姿,她只消一眼便能知道是谁。
“咳咳,”清晨起来,她的喉咙有些略微的干哑,他立即回身给她从水囊中倒出了一杯水,还有些微微的温度,也不至于寒冷。离月挣扎着起身,依靠在床榻上伸手接过他递上的水,稍稍的喝了几口润润喉。
“你这么还坐在这里,不是跟你说了今日还有军务,要早点休息吗?”离月略带一丝埋怨和娇嗔的语气说道,看着他眼底愈加明显的青色,定然是傻傻的在这里做了一夜没有休息,身上还只是披上了一件外袍。万一得了风寒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他没有反驳,只是接过离月的水囊,轻描淡写的一句“无碍。”,就将他一夜的胡思乱写全部盖过。他目光一直在她脸上,隐晦的看着,眉宇间郁结了几分苦涩和无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跟我说说?”离月想要下床的姿势一顿,反而正襟危坐的与他面对面的交谈起来。
“皇上将你册封为郡主了。”他开门见山,单刀直入的直接挑明。反正,离月也迟早是会知道这件事情的,还不如让她早做打算。
“你说什么?我怎么会是郡主?我,我都没见过皇上啊!”离月瞬间有种找不到北的感觉,一个不知道是喜还是忧的消息突如其来的就栽在她的头上。让她从一个孤苦无依的孤女,瞬间变成了一个尊贵的郡主,这是何等的荒谬绝伦。
就算是她娘亲是郡主,那也是因为她的外祖王爷立下了赫赫的战功,这才换来了一个王爷的身份和地位。可这东离哪里有女承母位的道理。若是按规矩,她也定然没有能够获封郡主的资格,这皇上居然还格外开恩。
“起初我也没有想到。但是这是父王亲笔题字,绝对错不了,接到圣旨后,你便是东离名正言顺的郡主了。皇上特地准许,要你进宫。”离月怔怔的听着,却只觉得有些轻飘飘的,如同脚下乘了一朵祥云,就要青云直上。
“可,可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为何皇上会如此突兀的平白无故给了她一个郡主,还特别交代要她进宫,一想到民间画本里的那些传说,勾心斗角的宠妃皇后,那些各自争宠的皇子公主,她这么一进去,还不得给人家撕了个稀巴烂。
想到这里,离月不由得瑟瑟发抖。祁星澜见了她这幅模样,连心底里的那一点点莫名的异样都尽数掩去,嘴边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你想哪里去了,皇上叫你进宫,那也是因为你娘先前在宫中长大,所以你此番去也没有什么。至于后宫的那些肮脏丑事,你不要插手便是,这些浑水趟不得。"
听着他说教似的话语离月这才稍稍理智了一些。不过若是仔细想想,无论那皇上出于什么目的,反正她现在已经摇身一变是个郡主了,那多少也是一件喜事啊。
"那现在呢,现在圣旨在何处,圣旨来了没有?"离月不免有些兴奋的问道,她若是郡主,那也算是天潢贵胄了,如今可算是配的上眼前的这位祁王世子了吧。说不定,自己还有可能高他一级呢。
"圣旨,送到姑苏。"他说的微微有些苦涩,已然猜到了结局。圣旨,离月不得不接。"你自己先好好想想吧。"他突然目光黯淡无光,起身后便想转身离开
离月当即一把拉住他的下摆,仿佛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她只是在心里稍稍的过了一遍他方才所说的话语,电光火石间一个大胆的想法便立即出现。她的身子从未有过的急切和渴望,燃烧着的希望从她的心里,一直蔓延到五脏六腑,甚至连那只想要阻拦他离开的手,也忍不住的微微颤抖着。
"怎么了?"离月的目光闪过一丝坚决,但她却突然左顾言而其他。"如果我是郡主,那么那些平民,是不是应该听从我的。"
祁星澜略微一思考,点点头,"若不是什么违反王法,伤天害理的事情,自然是要听从皇族的。阿离,你想做什么?"他隐约觉得事情好像要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了。只不过他相信离月,应当不会做出什么伤人性命的事情吧。
她琉璃般的眼眸突然的涌上了几抹水色,涨红了整个眼眶。心中那喷薄而出的怨念还有深切的恨意,都让她对这突如其来的位置充满了深深渴望。有了这个身份,柳茗生,再也奈何不了她。甚至,她可以就此追查真相。"星澜哥哥,我决定了,我要回姑苏。既然我如今是郡主,那我便不怕那两个恶人。爹爹的死,苏府,我要一件一件的,从他们的身上千倍百倍的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