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以南,裴宣机奔波了半月,到了江陵再南下便是荆州。
他坐在一艘小船上,看着眼前的湖光山色,船夫是个很年轻的人,此人刚从官学署听完课。
“朝中兴办官学,奠基科举,可还有人认为官学一道不过是皇帝的随性而为,三五年后就会办不下去。”
那船夫笑着说道。
这船夫的年纪不大,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边做着船夫营生一边念书。
船夫又道:“等到了二十岁,就去从军,领几年饷钱回乡里娶妻。”
裴宣机坐在船头递给他一个酒囊,“这是骊山带来的酒水,你且尝尝。”
船夫笑呵呵灌下口酒水,只是酒水刚咽下就呛得直咳嗽。
裴宣机叹道:“喝酒如灌水,看来你也是一条汉子。”
那船夫呛了好一会儿,鼻孔出了酒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气,“平生第一次喝酒,见笑了。”
“十五六岁的少年没喝过酒水倒是少见。”裴宣机一回神便笑道:“武德六年之后朝中便严令不得聚众饮酒,以你的年纪来看没喝过酒水倒也应该。”
船夫憨憨地笑了笑,“长安城一定很繁华吧。”
裴玄机点头道:“嗯,很繁华。”
说着话语,船夫注意到他的神色不是太好,又道:“你不喜长安?”
话语说到一半,他又道:“唉,最近念了书,总觉得说话都不一样了,读过书就是不一样。”
说罢船夫又爽朗地笑着。
裴宣机舒服地坐着,“自汉以来,荆州便是兵家必争之地,这里的水土造就富庶,齐、梁、后梁、萧铣皆以荆州为国都,后隋帝杨广又将此地复称南郡,如今一见当真是令人艳羡不已。”
裴宣机又灌下一口酒水,“就算长安城再繁华,看多了只会觉得很喧闹,来了这里便不想回长安了。”
船夫摇头叹息,“不论是战乱,还是新修国都,不论汉,不论魏,这里的富庶从来不是用之于民。”
阳光照在湖面上,整个湖面波光粼粼,宽阔的湖面,两边都是高山。
与这个船夫相处有五天了,这个人很值得培养,裴宣机心情大好,“如今陛下开办科举官学,往后会有越来越多的机会的。”
“对寻常人来说。”又补充道。
船夫叹息一声,指着远处,“荆州一地的富庶田亩都在豪强手中,在这里也有豪强兴办的书舍,他们的书舍夫子来自士族,而士族之间有联系,即便是现在官学兴办,他们也拥有庞大的人脉,我们这些贫寒学子如何与他们比。”
这个少年船夫说得没错,都是同样读官学的,而对方的夫子来自士族拥有的人脉也更多。
裴宣机颔首低声道:“你不用担心这些,科举制是公平的,所有人都要去长安参加科举,地方举荐入仕早该废除,在下出身河东裴氏,一没有学识参加科举,二没有立功于社稷,想要入仕谈何容易。”
船已经到了对岸,船夫好奇道:“你不是太府寺派来查问今年作物耕种事宜?为何屡说仕途。”
裴宣机作揖行礼,“这世上有许多人心系天下社稷,虽说在下人微言轻,近日也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人,这位小兄弟不妨与在下与前面的酒肆共谋一醉,在下还有一卷书送上。”
船夫将小船在岸边拴好,便起身道:“也好,一定要吃我们荆州的湖蟹,那才是人间一绝,只是这个时节的湖蟹不肥美,过了六月才是最好。”
俩人在酒肆吃着肥美的蟹,喝着酒水,裴宣机从包袱中拿出一卷书,“这便是当初震动仕林的奇书,狂人日记。”
船夫拿过书翻看了几页,便好奇道:“听闻过此书倒是一直没有看过。”
裴宣机又道:“在下与骊山有些交情,也见过骊山的县侯。”
船夫这才一拍脑袋,“想起来了,此书就是出自骊山县侯。”
“传闻此书一经面世,骊山县侯就解释过此书不是他所编写,他只不过是帮忙传世而已,今你我志同道合,便将此书赠予你。”
船夫闻言作揖行礼,“多谢。”
又与他聊了一番生平志向,裴宣机便离开了此地,在荆州找了一处落脚之地,便写了一封书信,让官驿的人送去骊山,告知张阳现在的进展。
按照县侯一开始交代的,以盘问耕种事宜为由,一路上结交有志之士。
现在裴宣机想着给那些有志之士一本狂人日记,面对不公,面对豪强的盘剥,这些人能有所反抗。
这便是自己的计划,需要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