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年三十,天气干冷干冷的,但太阳晴好,上午时候除了老奶奶,一家人都去上坟,然后就请三叔赶着驴车送他们出山。
送出山口三叔回去时,田大花默默给三叔塞了一包报纸裹着东西,三叔打开一看,小布袋里装着两三斤玉米面,金黄金黄的散发着粮食的香味儿。
三叔赶忙说:“这可不行,而今谁家也不宽裕,昨天晚上,老婶子已经悄悄给了我们家两碗红薯干,我还特意抓了一把给你七婶家的小孙女,偷偷给他的,说你给的,他家的小孙女虽然大一点,可这几天闹肚子吃不下地瓜叶,饿得老哭。你看,你家也好几个孩子呢,你再给我这些玉米面,还不是自己从牙缝里省,我可不能再要了。”
“三叔,给你你就拿着吧。”田大花说,“我们好歹还有供应粮,眼下社员私人家里也没法开伙,可别的东西不好存放,我就寻思着给你点儿玉米粉,你回去想想法子,悄悄弄个小锅,大瓷碗、小瓷盆也行啊,给你家小孙子做几顿玉米糊糊吃。”
“行行,那我就……就拿着了。都知道你们一家好心,这么多玉米面,我回去悄悄烧开水,悄悄给他做玉米糊糊,够我那小孙子活命的了。”
三叔感激得不行,几斤玉米面,这年月能救一个孩子的命啊。
田大花一家回到城里,悄悄把带回来半干的腊肉、风干鸡和羊肉挂出来,挂在自家院子里,姜茂松在院里多扯了几条绳子,她一样一样往上挂,姚青竹看得简直目瞪口呆。
她只知道大嫂打了一只小野猪,都做了腊肉,二十九晚上好像看见大哥大嫂背回来一个口袋,大哥大嫂不说,她也就没多问,还估摸着可能是干果野菜,可怎么变戏法似的,口袋里往外一掏,掏出这么一大堆盐腌风干的野鸡和羊肉。
并且挂出来还得低调点儿,反正天冷,风干好的就先放起来,腊肉有的就先腌着,一次不敢挂太多,你说万一来个熟人邻居串门儿,一推门,嗬,满院子嘀里嘟噜挂满了肉……
“大嫂,你这……怎么弄来的呀?”
“山上打的。”田大花说,“我和你大哥在山上下套子捉的,可不许往外说啊,谁也不许说。整天杂粮青菜,晾晒好了留着给孩子们增加营养。”
姚青竹:“大哥大嫂太厉害了!”
姜茂松耳边听着田大花和姚青竹的对话,保持高品质的沉默。
他自己曾经想过,让他带上枪,去山上能不能打到这些猎物,答案是:难。深山老林子不是光有武器就可以的。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地道的山里汉,山林里从小长大的,可他到现在才发现,他对茫茫大山的了解,实在比媳妇差早了,更别说她那些让人惊奇的技能。
一家人过了一个低调安生的年节。他们刚从乡下回来,听说食品站的猪肉柜台天不亮就排了老长的队,节日特殊供应,买肉的队伍沿着大街排了好几百米长,一上班没多会儿就卖光了。
家里人索性也就没去买肉,风干鸡和羊肉都不用动,只把带回来的一只新鲜的野兔、一只野鸡收拾干净,还有小野猪杀出来的一挂猪下水,白菜萝卜干菜来几样,肉菜多了就包了素馅饺子,可口的萝卜粉丝馅儿,一大家子人,过了一个丰盛温馨的大年节。
靠着这些腊肉、风鸡和风干羊肉,配上家里每月能买到的供应粮和副食品,一家人这一年过得还算平安温饱。杂粮粥削几片腊肉进去煮,就变得更香了,干菜和白菜帮子放上风干羊肉一起炖……
在这个人人面有菜色的岁月,田大花家的娃娃们却仍旧养得白白胖胖,抱起来沉甸甸压手,甚至都没耽误老奶奶散步回来吃两片点心。
要说什么最缺,鸡蛋。
副食品店供应的鸡蛋很少,乡下一家一户最多只准养三只鸡,老百姓拿一个鸡蛋去供销社换两盒火柴,等到这鸡蛋再运到城里副食品店,已经不知道经过多少天了。
凭着家里的副食供应证和鸡蛋票,每次能买到一斤鸡蛋,贵不说,经常是散了黄的,已经很不新鲜了,还有时候买到的是冻鸡蛋,鸡蛋为了保存,已经冻成了一坨硬邦邦的冰疙瘩,有的鸡蛋壳都已经破掉了。
偏偏家里有两个小娃娃,有牙口不好的老奶奶,来一碗软软嫩嫩的炖鸡蛋多好呀,还有喜欢吃辣椒炒鸡蛋的石头和福妞。
田大花开始怀念住在村里的日子了,自家养鸡不说,只要有心有工夫,山上总是能捡到野鸡蛋,鸟蛋也很多,岩鸽、鹌鹑的蛋都挺好吃……可她现在上班还没法去捡。
福妞和石头读高中,也要增加营养,以前食品供应没那么紧张,田大花每天早晨都给孩子们吃一个鸡蛋,炖鸡蛋羹或者水煮荷包蛋,这两年就没法保证了,她只好尽量给孩子们煮粥加点肉,风干鸡连骨头带肉放进粥里煮,补身体,味道特别香。
春节过后,二月底茂林回来探家,一家人去火车站接他,远远看着茂林拎着行李从出站口走出来,姚青竹一瞬间眼睛就有些湿,脸上却笑得很甜。
田大花看着茂林器宇轩昂走过来,在一群便装的老百姓中间显得鹤立鸡群,心里挺得意,看看她带大的小毛孩,现在这么高这么帅气。
她看着姚青竹,悄悄往姜茂松那边靠了靠,笑着说:“看看我们家茂林,一表人才,娶了媳妇还越来越俊气了。”
“对,人家都说茂林像我,跟他哥一样俊小伙儿。”姜茂松也靠过来小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