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未经尝试,也不能说绝无可能打破施加在这个人类身上的强力祝福和严酷桎梏,仅凭直觉,黑龙就知道这绝非易事,但通过云深这个人类个体挑战完全陌生,并且更强大的生物制定的秩序,哪怕只是想想……都让龙有些激动啊。
所以为何这个人的躯壳如此脆弱,意志又如此顽固呢?
“死亡是个体生命必然的结局,我也不抗拒通往结局的过程。”云深说,“只是那可能会让他感到孤独,所以我想让他到更广阔的世界中去,与他人同行。虽然我也知道,作为生理和生存方式与人类有巨大差异的物种,龙和人的感性也有极大的不同,更不必说产生命运的共鸣,但是,正如您此前所说,我还有时间,而在这既短暂又漫长的岁月中,事物确实有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毕竟不管在我的世界还是在这个世界,人类这个族群表现出来的,不正是在不断的变化中寻求最有利于自身的发展吗?”
差点被说服的墨拉维亚机智地转了个方向:“但你还是没能够说服他。”
“无论我怎么勉强他,他总是愿意向我妥协的。”云深颇为过分地说。
墨拉维亚说:“……不是因为你之前对他太过宠爱,才让他不能断奶的吗?”
云深微微一笑,“他已经是个大人了。”
不过是一条粘人的小龙。已经完全是条成熟大龙的墨拉维亚略带优越感地想,然后他又听到云深说:“此外,我想请您——”
墨拉维亚迅速接道:“劝说他是吗?”
“不是。”云深柔和又坚决地说,“务必不要和他谈这件事,麻烦您。”
墨拉维亚很失望:“哦。”
这个时候云深又问,“您还有什么关于工作上的事情要谈吗?”
墨拉维亚想不出来,于是他就被很客气地请出去了。
抱着文书的秘书在门边看着他离开,来到桌前时,她小声说:“他可真好看啊。”
云深笑了一下,拿起笔来,“是啊,毕竟是父子。”
同样的春日暖阳下,另一个同样好看的当事人皱着眉,正在想他做错了什么。
宽阔如课堂的大办公室里,文件、仪器和各种样本在墙边架子上归置得极有规律美感,相比之下,主观区域外的隔断里,一个个工位就凌乱得很生气勃勃了。虽然那些生气来源的年轻人正在放假,球场笑闹的声音不断从窗外传进来,只是书架下的人对此充耳不闻,毫无兴趣。这样好天气的假期里范天澜仍然在岗,不是因为他加入什么活动都会让其他人感到压力很大,也不是因为他对工作有这样洋溢的热情,只是再怎么聪明、冷静和能干的人也会有想要静静的时候,相比去运动场吊打同事,在熟悉的工作环境里整理思绪对自己和大家似乎都要好一点。
在为新兴工业区工作的这三年里,他和云深渐渐有了分歧。
矛盾起源比其他人知道的都要早得多,认真说起来能够追溯到第一座河桥建设时期,但发展到连墨拉维亚那种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龙都有所察觉的地步,毫无疑问错都在他。
云深对他说:“结果很重要,但过程也同样重要。不同的过程也能达到看起来一样的结果,但捷径往往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所以,天澜,我希望你能够慢一点,再慢一点……无论我们的时间是否充分,事物自有其本身的发展规律。”
范天澜说:“在这里,个体天赋就是自然发展的规律之一。”
“那么,”云深轻声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能够控制这种天赋的?”
“在看某一本书的时候。”他说。
《人工智能的未来》。
云深沉默了片刻。
“天澜,你问过他们的意见了吧?”
“两次。”他说。
然后云深轻轻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将一片荒野交给他的时候,云深对他说:“这份工作非常重要,也非常艰难。你们要从另一种空白重新开始,虽然也会准备尽可能多的支援,但完成这项事业真正的核心在于你们。无论十年,十五年还是更长时间,只要投入去做,这项工程完成的时候,我们得到的除了一个新的煤铁联合体,还有更珍贵的经验,这些经验能够帮我们真正建起只属于这个世界的梯队人才体系。”
三年过去,他正在交接工作的现在,第二工业城的整体规划已经完成,百分之八十的基础只能已经可以运作,各外遣队伍有些躁进的落地举措背后,是新工业区内运转的工厂持续产出的大量产品的压力。
他走的不仅仅是捷径。他几乎——差不多就是——毫无疑问地作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