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地坐着,下课后,聚宝盆召集大家一块儿去打排球,并且分好了组,唯独没有我的名字。同学们都说说笑笑地离开了,教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望着空荡荡的教室,突然之间,虚伪的坚强坍塌了,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我不知道我在哭什么,是后悔自己得罪了班主任,还是恐惧未来的噩梦。
我已经很久没有哭过,可这一次,竟是趴在桌子上,越哭越伤心,只觉得自己又一次站在了孤立无援的角落里,似乎小时候的噩梦即将重演。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忘记了压抑自己的哭声,哭出了声音。
突然,一个好听的声音问我:“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我抬头,一个挺拔的少年站在我面前,关切地看着我,竟然是沈远哲!
他穿着黑色的裤子,白色的针织高领毛衣,黑色的鬈发,金丝的眼镜,温和亲切的眼神,从我的角度仰视着看过去,阳光从教室的大玻璃窗映照到他身上,他全身都如镀着银光,完全就是刚从漫画书中走出的白马王子,可我并不是美丽的公主。
我呆呆地看了他一瞬,低下头,接着哭。
他拖了一只凳子,坐到我的桌子前面,温和耐心地说:“不管什么事情,说出来,也许会有解决的方法。”
我仍然只是抹着眼泪哭,他不再说话,就耐心地坐着,安静地陪着我。终于,也许因为他的温柔和耐心,让我觉得他什么都能理解,也许因为那天下午的阳光,照在他身上,让他显得很温暖,而我的世界恰恰缺少温暖。我开始边哭边倾诉,好几次都伤心得说不下去,他却似乎有无限的耐心,一直很认真地倾听。
倾诉完后,我觉得好过多了,虽然仍在呜呜咽咽地哭着,可恐惧已经消失了。
他不停地安慰我,一直耐心地哄我,直到我完全不哭了,他才站起来,说:“快要上课了,我走了。不要担心,过几天老师的气消了,一定会把你调回前面。”
他走到门口,我才想起我没有说谢谢,我叫他:“喂!”
他停住脚步,回头看我,我说:“谢谢你。”
他的手轻扶了下眼镜,微笑着说:“不用客气,我可什么忙都没帮上。”
他离开后,同学们才陆陆续续回来,教室里喧哗而热闹,可碍于班主任的怒气,没有一个人答理我,我却顾不上难受这个,我开始恍惚,刚才发生的事情是真实的吗?那个女生心目中,可望而不可即的白马王子沈远哲真的出现过吗?太像一场梦,似乎是我自己幻想出来安慰自己的。
就是因为太不真实了,所以我连晓菲都没有说,只告诉她,我被老师赶到最后面去坐了。我说的时候,脸上笑嘻嘻的,晓菲从小到大成绩优异,从来没真正体会过被老师折磨的痛苦,所以,她看我不在意,就也没当回事,还和我开玩笑,一个人坐后面多么自由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聚宝盆将我赶到教室的最后面坐,又经常点名批评我,企图用老师的威严令我低头,可我属于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格,绝不会因为他压我,我就低头,反倒倔劲上来,愈挫愈勇,彻底无视他,他的英语课,我完全不听,边看琼瑶的小说边嚼泡泡糖。
而聚宝盆,刚参加工作,就分配到省重点教书,又被校领导委以班主任的重任,肯定壮志在怀,急欲一展抱负。假如把所有学生比作马驹子,他是驯马人,那我就是他驯马生涯中遇见的第一匹野马,对他而言,我能否被驯服,不仅仅代表着他是否能在全班同学面前保住威严,更意味着他内心深处职业的成就感,所以我们俩就杠上了。
他刚开始采取的方法还很简单普通,不外乎训斥、罚打扫卫生、罚站,可发现我站在教室后面,一副竟然比坐着更舒服的样子,他开始明白对付普通女生的方法对我不起作用。
有一次,因为我中午一吃过饭就跑到学校来玩,被他撞见了,那天又非常不幸地,我把教室的一块窗玻璃给打碎了,他大发雷霆,勒令我请家长。我非常紧张,回家对妈妈支支吾吾地说,班主任想见她。
妈妈去见了聚宝盆,聚宝盆把我所有的劣行恶迹都告诉了妈妈,希望家长能协同老师教育我,妈妈回来后,将老师的话全部告诉了爸爸。
大概因为有我小学时的偷盗打架作比较,上课不听讲、破坏公物这些实在太鸡毛蒜皮,我爸不太在意,说不定内心深处还觉得聚宝盆小题大做。我妈虽有些发愁,却无可奈何,我和他们之间的疏离冷漠,她心里都明白,所以,她也不敢说重话,生怕逼得我把冷漠变作叛逆,只能婉转地劝我对老师要尊重。
聚宝盆却不知道我们家的具体情况,他看我妈妈一副知书达理的样子,以为终于找着了治我的方法,不料刚高兴了没两天,就发现我仍旧我行我素,甚至开始变本加厉,除了语文老师曾红的课,我比较老实以外,剩下的老师全都反映我上课不听讲,都说把学生放在教室的最后面不是一个好方法。
聚宝盆碍于各科老师的建议,给我调换了座位,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竟然把我放到了第一排的正中间,课桌紧靠讲台,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他的表情很自负,一副“看你在我的眼皮底下还能干什么”的样子。
结果没一周,各科老师又都去找他告状,数学老师告我在他的课上做物理作业,物理老师告我在她的课上做地理作业,地理老师告我在他的课上做数学作业,聚宝盆很头痛,找我去谈话,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老老实实地说:“因为我下课后要去玩,没时间做作业,我必须赶在放学前把作业全做完。”聚宝盆气得小眼睛里都是火,为了不让我在课堂上做作业,罚我站到教室外面。
教室外面和教室里面罚站,看上去都是罚站,实际意义大不相同,教室里,如同自家的事,不管好坏都在门里面,可教室外,就如同把丑事彰显给别人看。刚开始,我的确很难受,羞得头都不敢抬,身旁来来往往的学生,经过的时候都看我,我恨不得找个地缝去钻,但羞归羞,想让我屈服,没门!
所以聚宝盆罚我站的时候,我如被霜打的茄子,蔫得不行,脖子上就好像挂了个千斤重的牌子,脑袋低得恨不得钻到衣领子里面。可他一旦把我放进教室,我就数学课做物理作业,物理课做地理作业,地理课做数学作业,英语课看小说,一点都不含糊,他气得不行,只能继续和我斗。
在我和聚宝盆斗法过招的忙碌中,到了期末考试,我和聚宝盆斗归斗,但总成绩没受一点影响,反而前进了几名。我爸爸妈妈唯一的一点愁虑也烟消云散,他们的想法很简单,觉得只要我不逃学,交作业,成绩过得去,就证明我的心仍在学习上,那么别的一切,不管是打碎玻璃、上课调皮,甚至和老师顶嘴,都属正常,尤其我爸爸,甚至觉得调皮好动、闯点祸什么的才像个孩子,他对我小学的沉默寡言、阴气森森一直心有余悸,当然,他们可不敢让聚宝盆知道他们是这么想的。
晓菲对于我被罚站楼道的事情,不但不觉得丢人,反而很崇拜我,她觉得我很酷,敢和老师对着来,初一的学生虽不至于像小学生那么崇拜老师,可和老师敢对着来的也没几个,尤其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