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在第二日离开?中,执夙一路跟着也就罢了,百里?也执意跟随就比较耐人寻味。
我和君玮的考虑是,半路一定要将执夙和那些影卫甩掉,最后想出的办法是,给百里?戴上人皮面具让他扮做我的样子,而我扮做他的样子,两队人马出了?中便分道扬镳,他带着执夙小黄和一众影卫找个理由一路向北向北再向北,而我和君玮快马加鞭赶去陈都吴城同君师父汇合。
起初百里?很是不愿意,但除此外就只有让小黄扮成我了,这显然是一件太有难度的事情。
关于去陈宫行刺,我想了很久。做人需言而有信,我是因君师父才重生到这世间,能在死后圆了生前所愿一世无憾,既然如此,无论如何也不该食言,所以陈王,必定是要刺的。
可慕言是陈国将军。我知道自古良将忠臣,有忠于社稷有忠于君王,可着实不敢断言慕言是哪一种,不敢去想若他晓得我杀了他的君主会如何。
天底下的事,越是简单越是令人千回百转。而无论如何考量,可以肯定的是,坦白只有死路一条,若要两全其美,这件事就要瞒着慕言。我想,只要完成了这最后的一个任务,在这世上我便无亏无欠,从此天涯海角,可以一辈子跟随他。
路上再次听到姜国丞相裴懿被杀的消息,流言纷扰,几乎众口一词地认为这是赵国所为。如何议论的都有,说赵王为人阴毒,行事苛酷,前刺苏誉,后杀裴懿,虎狼之心,路人皆知。
这些流言从何而来,大约能够明白,裴懿其实是公仪薰所杀,公仪斐说那原本是他的生意,一切皆是为了陈国,看来,是苏誉开始报复了。
姜国此前嫁祸赵国刺杀苏誉,此时陈国刺杀姜相,又放出此等流言,必然会使姜国自乱心神,很容易想到这是赵国的报复,哪里会想到慕后的推手竟是刚被天子封赏的陈国。
而慕言此次前去赵国,多半是奉苏誉之命秘密会盟赵王,将此前姜国嫁祸之事说给赵王听,以此挑起赵国一战的怒火……估计不久之后,赵姜二国便会开战了。
依我看,惹上不好惹的人比爱上不该爱的人还要命,果然就要了裴懿的命。
陈世子苏誉,这个人将天下哄得团团转,仁厚贤德之名背后隐了多少雷霆手段,偏偏上至天子下涵黎民,大家都还觉得他特别清廉正直笃守信义,演技这么好,真是天生就要当国君的人,卫国灭在他手里我心服口服。
但话说回来,那时卫国腐败到那个程度,灭在谁的手里我大概都会心服口服。
行路两日,沿途经过许多风景,终于抵达吴城。外城有护城河,宽十余丈,两岸遍植杨柳,烈日下树荫投在河中,叶中偶有蝉鸣。这样风雅的一座城,处处透着悠闲,随时能看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纨绔子弟手提鸟笼领两三个狗奴才在大街上调戏良家妇男妇女。
君玮很不能接受,觉得我们一定是搞错方向了,哪有王城是这样旷达放纵,其实是他没见识。陈都吴城,东陆最富庶的王都之一,说白了人家是低调,力量一寸一寸隐在万丈浮华中,越是看上去风流倜傥越是骨子里坚不可摧。
君玮开玩笑道,那这么说全大晁最坚不可摧的地方就应该是妓院了。我觉得万一呢,他怎么知道不是?
君师父在昊城最大的客栈四海楼等待我们,龙蛇混杂之地,才好掩人耳目。
我们得知原来陈王室的新动向是指陈王寿辰,届时百官入官朝贺,比较容易混进去,但到底君师父是何安排,我和君玮心中也没什么底,料想这也正是他千里迢迢从君禹山亲自赶来的原因。
当夜,君师父将我和君玮叫到房中,本以为是有什么周密部署,出乎意料地,他却用刀子割开我手指,还就着手中冷茶不动声色饮下我几滴血,就如当初宋凝所为。
不知他要做什么,我和君玮很是茫然,正面面相觑,突然听到他问。“华胥引的来历,你们可曾听说?”看我和君玮纷纷摇头,略顿了顿,放下杯子缓缓同我们解释:“封印了华胥引的鲛珠。世间只此一粒,不是什么君禹教的圣物,是我师父留给我的遗物。我的师父,也许你们听说过,复姓慕容,单名一个安字。”
我愣在当场。慕容安。早知道名师出高徒,君师父这种高人,虽然曾经想过将他教出来的师父也必定是个高人,但想一百遍也想不到,竟会是慕容安。
这个已经成为传奇的名字,凡是对秘术有所涉猎的,没有人会不晓得。东陆最强大的秘术士之一。有着远胜于世间一切的姿容,我的师父惠一先生曾有幸得以一见,赞誉她貌当绝世。
许久才能找到自己的声音,我震惊道:“传说慕容安死于二十年前陈姜两国沥丘之战,莫非当年,慕容安是为陈侯所害?”
他闭了闭眼,良久,不置可否地低声道:“陈侯苏珩,他是我的师弟。”而我已来不及震惊。
在这个月色皎皎的秋夜里,君师父让我看到他的华胥调,说起那桩埋葬了二十多年的旧事,那是他想要我刺陈的原因。
没什么起伏的声音空落落响在幽微的烛光中:“当年之事,师父从来当着我的面有过什么说法,知晓这事的人只觉苏珩年少,错处都在师父,可他们独独不了,师父是魅,哪管什么道德人伦,而苏珩,那时他虽年轻,冷漠不喜言语,在里未尝不是明白清醒,我不信命,可许多年后回想,也不得不觉得,遇到苏大抵是师父的命劫……”
透过跳动的音符,君师父口中一幕一幕皆浮现在我眼前,故事缘起于二十七年前一个仲夏夜。
我看见一片颓败的枫林,明月高悬天边,光辉缭乱。而月光映照下的枫林差异至极,六月天里本应枝繁叶茂的老枫树们,全是一副枯死模样,那些褐色枫叶摇摇欲坠地悬挂在枝头,明明有风吹过,却是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