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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 番外三(第1页)

陆赤奴小朋友四岁的时候开始思考“我是谁,谁是我”“名可名非常名”之类终极哲学问题。她背着小手,满脸严肃,截住刚从衙门回来的陆允明:“耶耶为何给儿取名赤奴?”

陆允明蹲下身,省得女儿的小脑袋仰得难受,抚摸着她头上小小的鬏鬏,眼中溢出笑来:“因为赤奴生下来时,满身赤红色啊。”

陆赤奴疑惑地撩起自己的袖子,看看白嫩嫩圆滚滚的小胳膊,明确地用眼神表达了半信半疑。

陆允明用跟皇帝议政时的端正表情跟女儿保证:“真的,耶耶不骗赤奴。”

鉴于陆允明一贯的信誉,小娃勉强点点头。

敢这么明显对陆允明表示“你是不是在蒙人”的,整个大唐也没几个,陆小朋友位列其中。事实上,一直到长大出嫁,她都没觉得自家阿耶多么威严,倒是阿娘更……些。

比如同样的问题,陆小朋友也问过程平。

程平搂着女儿的小胖身子,满脸的后怕,“你刚出生的时候,可把阿娘吓了一跳,红红的,皱巴巴的,活像剥了皮的狸猫。阿娘本来想给你取名叫阿狸的,还是你阿耶说阿狸不雅相,才改成赤奴。”

陆赤奴也满脸后怕,幸亏阿耶靠谱啊……

到六岁入学的时候,陆赤奴小朋友才摆脱了这个颇有“典故”的小字,正式取了大名“陆清宁”,陆允明和程平也识趣地管女儿叫起了“阿宁”,至于奴仆和外人还是按排行称九娘的多。

陆清宁是在长安出生的。她出生后,陆允明再次请辞相位、一心一意地老婆孩子热炕头。皇帝沉吟再三,到底应允了,陆清宁便随父母退居洛阳。后来陆允明再任朝官,陆清宁又跟随父母来长安呆了一段,后来再次回洛阳……便是在东都西都地倒腾中,陆清宁从一个小狸猫长大到一个能质疑爷娘的小萝莉再到一个窈窕少女。

都说女肖其父,程平对女儿的相貌本来有很大的企盼,但奈何陆清宁在遗传这方面实在算不得乖巧,有随爹的地方,有随娘的地方,还有基因重组或者突变不知道随了谁的地方,相貌好看是好看的,但要说多么美貌惊人是没有的。

当然,这是程平的看法,陆相是不以为然的。他认为这天底下最好看的小娘子莫过于小陆九娘了。在陆清宁的样子还没完全脱离剥皮狸猫阶段的时候,陆相便看着女儿对程平感慨:“以后赤奴不知要美成什么样!你看这眉眼,这嘴,这鼻子……”

程平:“……”

两口子意见不一致的还有女儿的智商。自认颇通相人之术的陆相觉得小陆九娘是天底下顶聪明可爱的孩子,从事教育事业的程师不敢苟同。平心而论,赤奴也算聪明,但只是普通水平的聪明,绝不到逆天的程度。

对长女的教育,程平很重视,但她实在不知道怎么教育出一个既不泯灭她的个性又基本符合时代规范的士族贵女,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看着女儿被妻子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女红针黹拳脚棍棒地操练,特别是小娃举着被扎的手指头来让吹吹,对着瘪着嘴要哭不哭的小脸,陆允明的心实在硬不起来,去跟程平求情,“阿平,这针黹也要学的吗?”

“与众不同是要吃苦的。①”程平平静地说。

陆允明思索了半晌,喟然长叹,第二日专门去集市买了女儿喜欢的糖画回来。

隔不了多少日,这种事就会再发生一回,差不多每次都是陆相铩羽而归。对上父亲歉意的眼神,陆清宁还能怎样?只能大气地表示:“算了,儿再忍忍。”

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以致后来陆清宁在外面听说陆允明的丰功伟绩时,根本没法把那位功勋卓著、铁血刚正的陆相和自己的阿耶联系在一起——毕竟,她对幼时最深的回忆就是,坐在阿耶的膝头,吃着糕糕,听阿耶用轻柔的声音唱诗。

相对比,对母亲的真面目,陆清宁认识得要早得多。虽然自家阿娘会做糕糕,会讲故事、唱儿歌,会玩挠痒痒的游戏,但陆清宁知道,与别的夫人比,自家阿娘是不同的。比如别人阿娘都是理家务、掌中馈,自家阿娘却管着一个书院;别家阿娘只管招待登门的女客,自家阿娘则男客女客都见的,而且男客居多;旁家阿娘在外面的称号都是随着夫主,但自己阿耶封魏国公,阿娘却是韩国夫人,当然,也有叫程师的。

所以七堂兄拿着一卷《水患救荒议》,说那是阿娘当年在江南当县令时写的,又说阿娘怎么救万民于水火,甚至还说起阿娘抗击回鹘驻守边关的功绩,陆清宁倒没那么惊讶,这世上,我阿娘不会的东西少——比如作诗,哈哈。

几位堂兄对阿娘都崇拜得很,不只堂兄们,外面很多年轻士子都以能进入洛下书院成为“程师”弟子为荣。曾有士子为了拜会阿娘,在门外等着,头上肩上积了一层雪。每当看到这帮学子,小陆九娘就反省自己,然后回去把本来想糊弄过去的“作业”重新认真地做一遍。

来拜会阿娘的,除了士子们,也有朝中大臣,比如刑部甄尚书、户部孟侍郎,还有那日来的相州刺史杨叔父。

据说杨叔父是阿娘当年科考时的同年。这位叔父长相很英俊,杨婶母也年轻貌美,听闻写得一手好诗,两人站在一起,真是一对璧人。陆清宁曾听得阿娘与杨叔父一句半句话:“你可算成婚生子了。你再不成婚,周通家的孩子都该在你前面娶新妇了。”

杨叔父却只是笑。

看他们形容,确实是很好的朋友。

难怪能当夫妻,陆清宁后来的夫婿裴参也觉得岳母符合她一贯的人设,倒是岳丈让人跌破鼻梁。

裴参出身河东裴氏,却在长安长大,也曾在洛下书院挂过一阵子的“单”,对这位院长还是了解的。及至成了“程师”的女婿,也没见她大变脸,程师是个温和大气的女子。

而岳父魏国公则不然。从来就听说魏国公少年状元,惊才绝艳,改盐政,定运河,平回鹘,征契丹,并数次平定藩镇事,是个顶强贞坚正的人。事实上,婚前几次拜会,魏国公也确实庄严得很。在他的注视下,裴参颇有点战战。

然而婚礼时,裴参却看到岳丈眼中含泪,拉着阿宁的手说“我儿一定要好好儿的”……

等带着阿宁回了长安,每隔个把月,岳丈必定有信至,什么“耶耶忆奴欲死”“夜来梦奴幼时事,再不能睡”“霜落风寒,得无犯旧咳疾乎?耶耶忧甚”……②

胡噜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想想少年老成、允文允武的小舅子,裴参心里还有一点点侥幸地问妻子:“岳父对内弟也是这般——慈爱吗?”

陆清宁挑眉:“自然。”

想想自家严肃的父亲,裴参在心里仰天长啸,别人家的阿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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