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路程很快过去,当天边黯黯沉沉的巨影压过来时,右侧的夕阳也开始往地平线下面沉去。
一路沉默思考的裴液此时回过神来,在山脚之下勒住马:“明姑娘,咱们是夜路赶过去,还是先停一晚?”
“依你。”
“停一停吧。”黑猫这时轻声道,“急亦出错。”
它说这话时看着少年,裴液驻马望了一会儿,点点头下马开始收拾营地。
为求直短,裴液勾画线路时并没有考虑途径村镇,此时也就无处凭依,但实际上他们唯一需要补给的也只是马。
寻了草地水源,裴液饮完马拎着只处理好的兔子回来,升起篝火便烤着吃了。明绮天依然几乎不饮食,连少年升起的烟火也不大沾惹,服了颗膳丹便倚在一株高桐之下,安静地翻着一本剑籍。
裴液理去痕迹,提着古册走过来,见女子正眉目认真地提笔在当页批注,便安静地在一旁坐下,一言不发地安坐静等。
约莫一刻钟后,明绮天搁下了笔,一个章节结束,手中册子被她翻了过半。
新章名露了出来,裴液偏头看去,《松雾剑咏·说雾》。
“这是剑法吗明姑娘?”裴液这时想起来今日一整天其人总在翻阅这本册子。
在欢死楼一系的事情上,女子确实尽心尽力有问必答,但她并不主动热衷那些迷雾后的真相,一路上裴液和黑猫不停地低声交谈,她一直在一旁安静地捧书而阅。
“崆峒的剑法。”明绮天点头,“前两天我去问剑时,有位弟子把这门剑使得很好,我承诺帮他做一做注解,第二日交还。但是当夜先回了博望,便滞在了手中。幸好今晚来得及补齐。”
合册偏头道:“我先为你讲这本《地中仙》吧。”
“不急明姑娘,我早几天晚几天又没什么,你先批这本有期限的吧。”裴液摇摇头,“刚好在佩中有些发现,我再去瞧瞧。”
“那也好我大约两个时辰注完,彼时你若不休息,我们再讲这本意剑。”
“好。”
再次来到高冷的寒境之中。
仍然是晨曦前的夜,裴液走下山,来到了孟离的院子。
这里的狼藉令裴液没有想到,是明显被人大幅翻查过的痕迹,从外到内,没有一处还是原样。裴液来到桌前,那本蓝色的书已经看不到了。
回视屋中,书架倾倒,籍册混乱,而它旁边有一个颇大的铁盆,里面聚满了纸烬。
裴液想了一会儿,把时间往前去拉。
面前的一切顿时回溯,人影散乱,戏鬼、弟子、师门长辈相继出现又退场,然后画面来到了最后一天的那个傍晚。什么都还没有发生,这座小院整齐祥和,是杨颜第一次夹刀进来时的样子。
孟离蹲在这火盆之前,把书架上抽下来的一本本籍册扔了进去,火光映着他沉默的脸。
是他自己焚去的。
裴液停在这一刻转头看去,桌上那本蓝皮书还好好地摆在那里。
裴液走到桌前,轻轻翻开了它。
大量摘录的句子,夹杂着诸多晦涩陌生的名词,男子是用自己的思路把它们整理到了一起——一段描述,然后其下诸页都是关于这段描述的解释或延伸。
裴液其实见过这种体例,在黄翡翠有关的本子中,玉翡山就有先人把最难解的那几段如此列为几章,称为《【洗树铜影】集释》种种。
而在这本“集释”中,男子同样是在努力地理解着什么东西。
裴液一页页地缓缓翻过。是阵道。
裴液蹙着眉停下手指,按住这本书,再次往前回溯——他得找到那个一切都尚未发生的开始。
这本书缓缓返新,用过的页数越来越少,终于回到了它第一次被拿出来的时候。
依然是这座小院,外面寒劲的风声消失了,裴液扭头看去,夕阳落下,几朵轻艳的山花在窗外缓缓摇曳。
孟离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从书架上凌乱地拨弄着,终于翻出了这本还算空白的书册,随手撕掉前几页用过的纸张,把从藏书阁抱来的书大篇幅地抄了上去。
裴液看了眼篇目,是《阵说·古阵·周》。
裴液沉默了一会儿,这次他以面前的男子为中心,再次往前回溯。这一次,他终于看到了最开端的样子。
一个夜晚。
这应是真正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黑寂无人的山口前,一道身影鬼鬼祟祟地从里面猫着腰走了过来,悄悄把山门打开了一个缝隙,焦急地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