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晋没觉得异常,特别自然的抬手扶住老爷子抬到一半的胳膊,扶着他边往前走,边道:“爷爷,您再多说点吧,我外公是怎么疼我二舅的,那我妈呢?她不也是外公身边长大的吗?”
赵首长瞥了他一眼,决定要好好教育一番孙子,不过还是得有所铺垫,他还是很讲道理的爷爷的。
他可不希望他们家将来也出个易胥,赵钦这样的不孝子。
所以轻咳一声道:“这不是没说完吗?你大舅出生的时候,你外公在战场上呢,回来时你大舅都两岁了,结果他马不停蹄,回来待了几天就又进部队去了,那会儿我们被调到西北,那地方条件艰苦啊,你外婆可不能随军,就一个人带着孩子在京城讨生活。”
赵首长叹气道:“所以说易家欠林家的,数也数不清,当时林先生夫妻和你外婆大舅在同一个地方,不免多关照一些,你大舅和林家的长子林闻战是一块儿长大的。”
“启蒙都是林先生开的,后来林先生不愿在军中的后勤部干了,就辞职,自己去大学里找了个工作,他妻子苏先生也是位奇女子,跟着他一起去大学里任教,连带着你外婆和大舅的日子都好过多了。”
“其实那些年你外公在军中的日子也有点难过,他有资历,却没文化,没读过书,唯一认得的字还是参军后跟着林先生学的,连名字……”赵首长撇撇嘴,“你外公现在这名是林先生给他取的,当时他们正剿匪,所以特别霸气的取了问寇两字。”
“所以你看,你外公要文化没文化,要人脉没人脉,在军中当然要艰难,那几年,他几乎没进一步,我都后来居上追上他了。”
赵首长胜在读过小学,有个小学文凭,那在当时可是很有用的。
“一直到你外婆带着你大舅随军,然后怀上你二舅,几乎是二舅一出生,你外公就往前走了一大步,跨过了最难过的那道关卡。”
“不到两年,你大舅也不小了,要读初中,当时我们驻军那片哪有初中?往外跑四十多里才有一个,全学校就两个老师,你外公吃够了没文化的苦,觉得这样不信,就去信给林先生,直接把你大舅托付给了他,所以易磊在林先生身边的时日可比在你外公跟前还要长,你没看见刚在大厅中,林先生的饭,茶水都是易磊亲手奉上去的吗?”
赵晋只觉得今天听到的旧事比他前二十年前累积起来的都多,捂着胸口兴奋的问,“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你外公身边就只有你二舅一个孩子,又有了你妈,一儿一女,老婆又在身边,你说他美不美?”赵首长笑道:“别说你外公,就是我,也更疼你爸多一点,他和你二舅差不多的生日,也是在老子跟前长大的,你几个姑姑都差多了。”
赵晋暗道:那不是您重男轻女吗?
“赵首长不知道他的腹诽,不过我对你爸还是很严格的,不像你外公,那会儿可没少疼你二舅,他要吃白面,就把一天三根烟缩到了一根,就为了省钱给他买白面吃,给你大舅寄的衣服都是淘换回来的旧衣服,给你二舅的都是扯的新布,当时部队里和你二舅一样大的孩子,哪个不是穿哥哥姐姐换下来的旧衣服或是从外头淘换回来的二手货?”
“就你二舅,每年都有两套新衣服,哎呦,可把你爸羡慕的,当时没少跟我闹腾,说什么都不肯穿你姑姑们的旧衣服。”
赵晋:“……”
“要不是后来闹革命闹得人心惶惶,还闹到了林先生头上,其实大家伙儿当时的日子还不错,也就比现在少些白面细粮,少点肉,日子过得还是很可以的。”
赵晋好奇问,“林先生被闹的原因是什么?”
“逃兵!”赵首长绷着脸道:“军中出了个混蛋,六九年革命闹得最凶的时候,有人密告了林先生,说他在北朝战场上当过逃兵,你外公气得不行,拽着我们几个要给林先生作证,但当时……”赵首长幽幽一叹。
赵首长话没说完,但赵晋也明白了,赵首长他们几个最后肯定没站出来。
“那我外公……”
“他一个人打到了司令部,直接和司令员死磕,当时林先生是在学校里,那是教育系统,又远在京城,我们在西北军中鞭长莫及,根本顾及不到,司令员就说,如果有办法把人弄到军部后勤,他们或许有办法插手,你外公就里外里的跑,掏光了家底,最后好不容易跑下一个名额,林先生却犯了倔,宁愿回乡下去,也不回军中。”
当时他是看上了易磊,想招他做女婿,加上他跟易问寇走得近,所以这些事他都知道。
而且他虽然没出面,可却是借了钱给易问寇的,小两年的津贴呢。
“林家被批斗过一次,你外公特意请假去了林先生的老家,上下打过招呼,又把林闻战带走了,”赵首长顿了顿道:“这也算你外公的心结之一了,当时林家被划为坏分子,林闻战别说当兵,连在学校里继续读书都不行,你外公也是走了后门才把人弄到军队里的,当时没人觉得不对。”
“可谁想到林闻战才过了新兵期就和易磊一起被调到了越南战场,谁又能想到他会为了救易磊而战死?你外公啊,当时直接跪在林家门外……”
“这么多年了,林易两家互有恩惠,很多事情都算不清了,你外公那么疼你二舅,但有两年,你二舅是从没吃过饱饭的,就因为他要钱走人情,托人把粮食千里迢迢的送到林先生手里,当时我们可是在西北,那地方,一年到头都难得看见两斤白面,你外公愣是把过年发的白面藏起来,塞在一大堆棉花里千里迢迢的给林家送去,连烟都戒了……”
“所以,我和丁老是不敢对你外公说太过分的话的,林先生却能让他跪下。”赵首长拍着孙子的肩膀道:“孩子啊,若论对国家的贡献,林先生不亚于我们在场的任何一个人,你外公这辈子最大的污点恐怕就是你二舅了,你以后得记住了,子不教父之过。”
“爷爷,您放心,将来我儿子要是出生,我一定不宠他!”
赵首长笑眯了眼,“好,咱先回家,晚上等你爸爸回来。”
“等爸回来干什么?”
“我要教一教你爸爸,虽然他年纪不轻了,但我觉得林先生有一句话说得特别对,亡羊补牢,尤未晚矣。”
赵晋一愣,在心里为他爹点了一排蜡,不过却很支持爷爷的做法,他老爹吃喝嫖赌都全了,就算是为了他妈,他也觉得他爸应该被教一教。
此时的他还未察觉到危险,屁颠屁颠的扶着爷爷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