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婴无奈叹气:“殿下天资聪颖,自小便能将事情看得透彻,今日,这又是哪一出?因为风楚两国争求公主,王上日夜忧心,好不容易寻了件高兴的事,殿下如何忍心坏了王上兴致?”
九辰十分鄙夷的盯着他:“如此冠冕堂皇之言,不说也罢。两国求婚之事,王上心中必然早有主张,今日东苑围猎,就算这胜负之间别有意义,也是咱们王上在算计想算计之人。君欲驱策臣下,一道旨意便可,臣不敢不倾力以赴。可君若只把臣当做一颗随意摆布的棋子,恕臣难以从命。”
晏婴吓得面如土色,几乎忘记尊卑之别,下意识便要捂住九辰之口,道:“我的小祖宗,你疯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若是传到王上耳中,不只你和老奴,整个垂文殿的人都得遭殃!”
九辰愈加不屑:“心中无愧,何惧人言。请晏公向王上复命,臣技艺浅陋,难胜此任。”
晏婴真有些急了,只能拿出杀手锏唬他:“今日,殿下若不去东苑,便是逆君,而王上首先想的事情,不是殿下如何,而是何人使殿下如此,壁亭之事,殿下难道忘了么?”
九辰果然变色。
及至晏婴回到东苑复命,巫王已然命其余人先自行入山射猎,唯留了季礼陪驾。
晏婴行了大礼,眯眼笑道:“王上,侯爷,老奴把那小将军给带来了。”
九辰牵马过来,单膝跪地,道:“末将叩见王上、侯爷。”
巫王眉眼间尽是笑意,道:“这两日,小将军在王宫可住得习惯?”
九辰抬眸,道:“末将久在行伍,住惯了冷帐硬榻,见识浅薄,突见王宫繁华气象,只觉惶恐难安,如芒在背,倒真有些想念天地为庐的日子。”
季礼脸色顿时一沉,虎目微缩,厉声斥道:“放肆!王上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
巫王闻言,也不在意,反而心情大好,道:“恺之,现在人到齐了,咱们也练练身子骨去!”语罢,带着数名内苑兵径自策马而去。
季礼纵有不满,也来不及与九辰多说什么,连忙策马跟了上去。
晏婴上前扶着九辰起身,满脸的愁苦难解,道:“我的小殿下,咱们不都说好了不惹王上生气么?”
九辰转眸不理他。
晏婴打量着左右无人,悄悄从怀中取出一直用油布焐着的热饼,道:“殿下这两日没吃什么东西,定然乏力得紧,这是殿下最爱吃的蟹黄酥油饼,老奴特意给殿下带了,殿下好歹吃两口,补补力气。”
九辰盯着那饼上冒着的热气,失神片刻,道:“我不饿。”
晏婴素知他脾气,只能作罢,道:“殿下准备去哪个方向?这次的目标,是那只通灵赤豹。”
九辰抬首望着满山苍翠,道:“既然赤豹通灵,那就只能去追有缘之人了。晏公只管安心侍候王上,不必跟着我。”
晏婴自马囊中取出一副纯黑色弓箭,道:“这是王上特意为殿下准备的偃月弓,足有三石,老奴祝殿下一箭得筹,马到成功。”
砚秋山巅筑有凉亭,名“回秋”,登之临风,可俯瞰整个沧冥,将王都万千繁华尽收眼底。
九辰循着山道,刚刚策马至山顶,未及下马,阿蒙便拍着双翅,一头冲进了他的怀里,亲昵的又啄又挠。
凉亭之内立着一个年轻公子,广袖宽袍,淡黄色的锦衣之上缀着数枝墨兰,正端着杯清酒,祝风赏景。
九辰抱着阿蒙翻身下马,望着亭内之人的背影,微有惊喜,道:“阿隽,你果然在这里。”
回秋亭内,那年轻公子回首,睁开一双狭长凤眸,含笑道:“世子殿下有令,在下岂敢不从?”
九辰一拳砸到那人肩上,笑道:“我甫入王都,便听街头巷尾尽在流传,南相之子玉树风流,惊才绝艳,当得‘凤眸倾城’四字。这两日,我被父王困在宫中,无法传递消息,最担心之事的就是联系不到你。而今看来,阿隽,你这兰台令果然已经做到了神机妙算的地步。”
巫国左丞相南央之子,兰台令南隽闻言,洒然而笑,道:“论起这百官职司,再无比兰台令更清更苦更难做之职,日日瞧人脸色不说,只神机妙算四字,殿下便将臣剥骨抽筋,削得一分不剩。臣能站在这回秋亭内,说起来,还是要叩谢王上这出围猎之戏。”
说到这里,南隽把玩起酒杯:“臣有些好奇,今日围猎,殿下手中,到底攥了哪支箭?”
九辰默然,脑中不由浮现出晨曦未明时,垂文殿中的那位不速之客。单薄的青色披风之下,是隐梅姑姑苍柔含韵的面容,深宫几十载残酷争斗倾轧造就了她过人的冷静与聪慧,亦沉淀出她对巫国王后的无上忠诚。她袖中藏着的柔软锦帛上,不仅有巫后最善绘绣的青梅,还有一行力透纸背的端丽小楷:风胜,弃箭。风败,箭出。
南隽瞬间了然:“看来,王上有动,王后也等不及了。”
语罢,忽听山下马蹄滚滚,声如闷雷,两人连忙奔至亭中观望,只见数匹飞骑正追着一抹红色影子,朝着山顶方向而来。
南隽袖手,笑意如风,道:“看来,通灵赤豹出现了。”
撼天动地的马蹄声中,一个声音兴奋激动的喊道:“阿辰!快去追赤豹!”,却是季剑。
两骑风驰电掣般自凉亭掠过,带起大片沙尘,马上两个白色背影均是傲然矫健,任意飞扬。
通灵赤豹火红的身影灵敏的游窜在山石之间,时隐时现,待追至山坳深处时,季剑与那风国少年均不约而同的弯弓搭箭,对准乱世之间的红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