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叶取了一张薛涛笺,坐到案前去准备给李谊回信。茴香在一旁挽起袖子磨墨,磨了一砚台的好墨,饱蘸了羊毫笔,纸上却并未落得半个字。
许多年不曾见他。
原本想着若有一日能再见到那将军哥哥,该有一百马车的话要倒给他听的,三天三夜也说不够,如今真的见到他,却有莫名的物是人非之感,连一句“别来无恙”都说不出口。
又展开他那薄薄信笺看一遍,竟莫名的想念起江南那家中的两株银桂来,那里从来都不是她真正的家,却又是她唯一的家。
她忽然想问他一句话。
对牢了染着浅浅胭脂色的信笺,斟酌了许久字句,她忽然笑起来,这样的话,如何写在这种小笺上不如当面去问他。
她命茴香收了笔墨,自去敲郭鏦的门:“三哥哥,劳烦你去同舒王说,我想向他学骑马。”
郭鏦这次难得的没有揶揄她说“我也可以教你骑马”,而是直接带她往马厩里去:“去挑一匹喜欢的马,换一套胡服,谊今日有空。
虽然已经入秋,暑气仍盛,马厩里的气味可不好闻。木叶皱一皱眉,却兴致勃勃走去看栏里一匹一匹的骏马。
在马厩里转了一圈,木叶终于指着一匹十分高大健硕的白色骏马道:“三哥哥,我要它”
郭鏦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不禁哑然失笑:“这一匹可不行。”
“为什么”
郭鏦道:“这匹马是几个月前西域的使者进贡来的,皇子们挨个去试了,也没有人能驯服它,宫里的马倌都吃不定。后来听说咱们家的马倌有些手段,才赏给了父亲,到现在也没什么进展。”
木叶认真打量这冷傲的动物,它的鬃毛也从未修剪过,也没有戴过笼头,一副羁傲不驯的样子。看它这身量,想必马倌十分尽心尽力。
她这样的新手,若真要尝试,恐怕非得给掀几个大跟头、摔断几根骨头不可。
郭鏦看着她,忽然挤挤眼睛笑道:“我听说当年则天皇后做太宗才人的时候,驯一匹烈性的狮子骢,就要三样东西:鞭子,铁锤,匕首。要不我也给你找这三样东西来,你试试看”
木叶轻声叹道:“则天皇后是踩着成千上万的白骨和鲜血走近那个位置的,我学不来。我如果不能驯服一匹烈马,我就把它放回深山,任凭它逍遥自在,或者被野兽吃掉。”
郭鏦哈哈笑起来:“野马生活在遥远的西域大草原里,你却把它独自丢进深山,你看似善良,放了它一条生路,其实你只是不肯让手上染血。但你明明知道它此去是九死一生,实际上还是间接毁灭了它。”
木叶悚然心惊。当西域草原上的野马被俘获,送到长安城里来的时候,无论是被强行驯服,还是放任它自生自灭,都只有两条路,要么臣服,要么死亡。
此刻,她又何尝不戍家马厩里的一匹马,已经被带离原本的生活,倘若羁骜不驯,也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挣扎个鱼死网破,闹到至死方休,要么便成为弃子,被世界所毁灭。
她如今选择了被驯服,接受郭家的安排,可是她同他之间,已经夹杂了太多不该有的东西,注定不能像小时候那般无所顾忌。
郭鏦在马厩里转了一圈,最后选了一匹看起来十分温顺的枣红色小母马交给木叶。
木叶换上了一身清爽利落的胡服,束起头发作男子打扮,系一条松花色抹额,脚踏一双毡底牛皮靴,站在郭鏦身爆似两个俊俏少年。
郭鏦却不带她往舒王府去,而是径直往东,一直从延兴门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