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话声音甚小,那书生又坐在窗边,倒也不怕被他听见。
正说间,两人一先一后,走了进来。
老板急急将伙计推了出去,道:"有客啦!"
只见前首是个道人,一身土黄道袍,已甚是破旧,方额阔面,虬须怒目,身材虽不甚高,却生得极是威武。
后面是个少年,一身灰衣,面色冷冷的。
那伙计笑道:"两位不知想要点什么?小店有窖了五年的好酒,还有上好的熟牛肉,另有诸色卤菜,若客官们还想要别的,对面那肉店才杀了一口猪,方煮出来。"
那道人奇道:"两位?"一回头,看见那少年,尚未说话,那少年已冷冷道:"我们不是一起的。"
再不说话,从那道人身侧走过,占了一张桌子。
那道人甚是豪迈,要了一斤牛肉,一斤散酒,自行吃喝起来。
那少年要了份牛肉,却不喝酒,只让老板下了碗面。
忽听扑的一声,一只鸟儿自窗口落入,正掉在那书生桌上,那书生拣起来看时,却是只杜鹃,腹上着了一弹,不住抽搐,眼看是不活了。
几个顽童嘻嘻哈哈,追逐而入,还在不住争吵,道:"是我打的!""谁说的,是我打的!"
忽见杜鹃被一个客人拿在手中,一下子尽都静住。过了一会,方有个胆大些的站出一步,道:"这位大叔,这鸟儿是我们打的,还给我们好么?"
那书生看看他,道:"是你打的?"
那顽童道:"是啊。"
那书生道:"我给些钱,给我吧。"
那群顽童却那在乎一只小鸟?每人得了一文钱,欢天喜地而去。
那书生唤道:"伙计!"将手伸出去。
那伙计笑道:"客官,您可是想吃鸟肉么,小人给您弄去。"伸手来接。
那书生笑道:"不是,我想烦你为我埋了它。"
那伙计不明觉里,看向老板,老板却也是一头雾水,那道人和那少年却都看了看那书生。
那书生笑道:"杜鹃义鸟,杀之不祥,更不当食,烦你把它埋了吧。"
又道:"老板,你可有大幅纸张么?"
那伙计刚说个"没"字,老板却是福至心灵,笑道:"小店实是没有,客官若是诗兴发了,就留在小店墙上可好?"
书生笑道:"也好。"自包中取出笔墨,那伙计也知机,不待老板吩咐,已是过去磨墨。
不一时,已研得一池墨汁,那书生口中低吟几句,拿起笔来,在西面墙上一挥而就,却是一阙"沁园春":
为问杜鹃,抵死催归,汝胡不归?似辽东白鹤,尚寻华表;海中玄鸟,犹记乌衣。吴蜀非遥,羽毛自好,合趁东风飞向西。何为者,却身羁荒树,血洒芳枝?兴亡常事休悲,算人世荣华都几时?看锦江好在,卧龙已矣;玉山无羔,跃马何之?不解自宽,徒然相劝,我辈行藏君岂知?闽山路,待封侯事了,归去非迟。
那道人细细品味,双眉一轩,正要开口,忽听得哈哈哈几声干笑,五六个人走了进来。
老板与伙计对视一眼,心下苦笑:"怎地他又来了?"强做笑容,自柜台后转出,陪着笑道:"庞管家,你老亲自来收租啊?"
当先一人甚是干瘦,留着两撮老鼠胡子,三角眼,吊长脸,两只小眼睛不住乱转,一看便知是个极不安分的人物。只听他打了个哈哈,道:"梁老板,怎地摆出这幅嘴脸?敢是看你庞大爷不顺眼不成?"
老板吓了一跳,急道:"那里那里,您老真会说笑,您老来这儿,是给小人面子,请都请不及呢!"
那庞管家哼了一声,道:"谅你也不敢。"眼光一转,看到那书生,忽又大怒,道:"那里来的穷酸,敢占庞大爷的位子,是骨头发痒吗?"
老板忙陪笑道:"他不是本地人,也不知道庞大爷的规矩,你老先息怒,我让他换个位子就是了。"说着已移到那书生跟前,道:"这位客官,这个…小店实在是不大方便,您也都看到了,烦您换个位子可好?"
庞管家却已不大耐烦,嘴一歪,一个家丁会意过来,喝道:"还不快滚!"
那书生还未回答,那道人忽地在桌上重重一击,喝道:"什么东西!狗仗人势,我最看不过去!"
庞管家勃然大怒,偏过头来,正要开骂,见那道人目光炯炯,只觉得气势一滞,一时间竟骂不下去。
那些家丁已一拥而上,那道人冷笑道:"来的好!"迎了上来。
这此家丁不过是些寻常恶少,泼皮无赖,只会使些个四合棒,太平拳,那里练过什么武功?一个个被那道人打的东倒西歪。那庞管家见势不妙,早逃到门外,远远的骂道:"好杂毛,有种就别跑…哎哟!"却是不知从那里飞来一块碎木,打在了嘴上,痛的龇牙咧嘴,捂着脸,和那几个家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