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沐修欣慰地看着皮皮,饮一口普洱,道:“你把皮皮养得很懂事。”
秋冉笑着说:“我们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没有办法不懂事。”
岳沐修哈哈大笑,道:“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你现在可不是穷人,律师公费够一百个你们生活都绰绰有余。阿霓还在信上怨我,怎么能让皮皮去做报童?家里又不是穷得少两个铜板!把孩子晒得黑鬼似的,将来白都白不回来!”
秋冉笑道:“男孩子不比女孩子矜贵,要那么白做什么!我就要磨练磨练他,他才会知道铜板来之不易。”
岳沐修笑着向他伸出大拇指,“不错,少年强则国强。我们是不能再养出那些积弱的膏粱弟子。”
秋冉淡笑,“你最近在平京待了这么久,有什么收获没有?”
岳沐修叹了口气,说道:“我发现比起上海,平京还是太落后了。这种落后,不是经济上的落后,更多的是思想和观念上的落后。官本位、人本位,就是不能以法、以制度来为准绳。做什么事情都要求人,都要托关系。我们出去六年,没想到回来后,该乱的还是乱得一塌糊涂。”
“积重难返,几千年的弊政怎么可能在几年改善?”
“我明天就要回上海。秋冉,我是担心你,在这里应付不应付得过来?”
“没事!妈妈有我!”说这话的,是刚洗完碗,从厨房出来的皮皮。他骄傲地拍着胸脯,“Uncle,你放心。我会照顾妈妈!”
秋冉和岳沐修都笑起来。两人聊来聊去,不觉夜已深沉。杯中的茶也饮尽了。岳沐修站起来告辞,“时间不早,我先回去。”
“Uncle,外面黑,我送你。”正在洋灯下写大字的皮皮跳起来。
“好。”岳沐修笑着拍拍皮皮的脑袋,“皮皮,妈妈就交给你了。你可以的吧?”
“当然可以!”皮皮认真点头,把岳沐修一直送到路口。
回来时,秋冉已经烧好热水,搁在天井的大木盆里招呼他过去洗澡。
“洗澡了!”皮皮看见木盆和水,欢快地把衣服一脱,跳到木盆中。呜哇呜哇乱叫,将水溅得四处。蹲在水井旁洗衣服的秋冉自然不能幸免,她笑着把泥鳅一样滑溜的皮皮压回澡盆。
“妈妈,我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今天在什那海卖报纸的时候遇到一个叔叔。”
“什么叔叔?”
“神枪手!”皮皮兴奋地把手握枪状瞄准,“他的枪法准极了,一枪一个气球,还有两枪正中两个气球!把我的奖品都赢走了。”
“把你的奖品赢走了,还这么高兴?”
“他是神枪手嘛!”皮皮趴在木盆旁边,笑着说道:“你和Uncle不常常告诉我,愿赌服输,做人要讲契约精神!而且,我比他年轻,总有一天会把草蜻蜓赢回来的!”
秋冉把洗好的衣服拧干,挂在穿绳上。走过来在儿子头上敲打两下。
“妈妈——”
”秋冉把毛巾扔到他头上,“我和Unlce教了你契约精神,也教你不可赌博吧?你还和人打赌,今天罚你写一百个大字!”
皮皮气呼呼地把毛巾压在头上,抱怨道:“明明有自来水笔,为什么还要练大字!很难写耶!”
“很难写,所以才要写啊!”她拍拍儿子的屁股,把他推进屋子。
“快去!”
灯光如豆,皮皮小小的身影在书桌前铺纸、提笔、蘸墨。
秋冉坐在书桌的另一侧,手里捧着书,眼睛却看着儿子失神。皮皮今天去了什那海……她想起那一年也是这么热的夏天,他们在什那海消暑,看花……
朦胧的光线下,皮皮的眉眼像极了某个人。他一簇眉,一抬眼,都是那个人的影子。
他应该早就收到她的信,事务所的电话却一直没有响起过。很显然,他不想和她见面。他还在怪她,还在恨她。或许他早不怪她,也不恨她,就是不想见她。
她能理解时过境迁的今天,大家都在时间的河流中摸爬滚打。心境变了,想法也随之改变。
她用了六年时间改变自己,也是要给他一些时间,接受她的改变。
“妈妈,我的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皮皮一边划大字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秋冉一惊,“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在他们家,皮皮不是孩子,她不是大人,大家都是平等的,可以随意提问题的朋友。
“没什么,”皮皮耸耸肩膀,把毛笔蘸饱满墨水,笑道:“我是今天看见那个叔叔,如果我的爸爸像他一样也是神枪手就好了!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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