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两日,少商照旧在长秋宫中打发时日。每每皇后问及前方战事,皇老伯都一副气定神闲智珠在握的样子。谁知在大军开拔的第七日,前方传回一封奏报,直把皇帝气的半死,据说在尚书台痛骂了小半个时辰,长秋宫与越妃处都不去了。
少商奉命去送粥糜点心时都有些战战兢兢的,在宫巷转角处拉住了袁慎问怎么回事。
袁慎皱眉道:“铜牛县县令投敌了。”
地理方面少商是一脑子浆糊,只能问:“那是用兵要地吗?”
“虽离寿春不远,倒也不是什么军事重镇。”袁慎道,“不过那位颜忠县令出身寒门,是陛下亲自提拔的。”
少商秒懂,皇老伯这是被打脸了。
“这姓颜的是有病吧!这回征伐寿春,哪怕不长眼睛的都知道朝廷是必胜的,不过差别在大军能不能正旦前赶回来而已。”少商道,“这个时候投敌,脑子定然不好使。”
袁慎双手拢在袖中,望天道:“大约颜县令也有些怨怼吧。听说数年前陛下曾让他领过一郡太守,可他整肃法纪时过于操切了,前头陛下还在用兵,后头的世族就快被逼反了。陛下一者为了安抚,二者为了保全,只能将他贬到铜牛县去了。”
少商扁扁嘴,不以为然道:“现在大军浩浩荡荡的朝寿春去了,姓颜的用这种法子来发泄怨气,跟寻死也没什么差别了。”
“未必。颜忠此人还是有些才干的,不然当初陛下也不会提拔他了。”袁慎笑道,“铜牛县有一处富铜矿,并设有一处极大的炼铜场。为了筹备寿春之战,朝廷今年一整年都没向铜牛县征铜了,打算到时就地调取。我粗粗算了下,县内少说也累积了两千斤精铜。”
少商没反应过来:“你是说颜县令贪图这些精铜?他干嘛要精铜啊,要贪就贪黄金啊”
“蠢材!捧着一对黄金才是引人注目呢!那些精铜是已经调制好的成品,只消铜水一倒,立时就是无数钱币!”袁慎没好气道,“奏报上说,颜忠数日前押着那两千斤精铜及妻儿已逃之夭夭了,临走前还假作投降,顺手就将那座易守难攻的铜牛县送给了彭真,他自己却不知去向了。哼哼,彭逆也叫他摆了一道。”
“那他去哪儿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少商还没说完就被袁慎打断了。
“如今蜀地还不是王土,听说那颜忠正是往蜀地去了。便是陛下要征蜀,至少也还要数年筹备,到那时,颜忠早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只见袁慎神色凝重:“他是寒族出身,也不怕牵连什么人。若是他此去投了蜀僭王还好,待陛下的大军攻破蜀地之日便是他授首之时。可他若是更名换姓,到乡野去做一名富家翁,那真是人海茫茫,难以寻觅了。”
少商惊诧之余,居然生出几分诡异的感动:“好一招狡兔三窟,曲折反复啊!没想到这年头做叛贼都这么讲究。”感动完,她又朝袁慎道,“既然那铜牛县没多要紧,你们多劝劝陛下,别那么生气了,伤身体的。”
袁慎先是不语,过了会儿,才低声道:“陛下不是为了这个生气。”
少商一愣,立刻反应过来。皇老伯不是因为一座城池的得失而生气,也不是因为被打脸而生气,而是以后他再拔擢寒门士子就容易受世族重臣的反对了!她小小的叹息一声,觉得皇老伯挺不容易的,又道,“你怎么不说,颜忠是颜忠,还有许许多多精忠国事的寒门子弟呢,怎能以偏概全呢?”
袁慎盯着女孩的神色,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你倒是明白的快。不过,我如何劝陛下,我又是何出身?”
少商眨眨眼睛:“圣贤书里不是说要为国举贤,不计较亲疏恩仇的么?”
“哪里哪里,我哪有少商君读的书多啊。”袁慎怼回去,“不过,敢问‘为国举贤,不计较亲疏恩仇’是出自那本圣贤书啊?小可才疏学浅,请少商君不吝赐教。”
少商不高兴了,她最恨人家考她文科题目:“你这人就是这点讨厌,知道我读书不熟还非要追根究底。”凌不疑就从来不在这种事上卖弄!
袁慎似乎也想到了,沉默不语。
少商见这个话题被略过了,神色渐霁,笑道:“善见公子,上回听你终于物色到了五位门当户对品貌皆优的女公子,如今怎么样了?”
袁慎黑着脸:“多谢少商君关怀,已然五进三了!”
他宽广的袍袖一甩,风流云散般转身离去,走到一半,他回头低声道,“其实,知道你已经读到吕氏春秋了,吾心甚嘉。不过,我恐怕是做不了祁黄羊的。”
然后不等女孩反应过来,他的身影就消失在转角处了。
少商也没往心里去,反正她和袁慎相识这么久,两人鲜有分别时不是不欢而散的。她现在比较关心太子殿下,毕竟她现在也算半只脚在太子这条船上了。
自曲泠君离去后,太子很是消沉了一阵,当然,对外宣称还是‘养伤’。凌不疑的劝解十分简单粗暴,直接请皇帝多丢些工作给太子。人一忙,就没功夫伤春悲秋了。在凌不疑看来,那些春花秋月无病呻吟大多是闲出来的。
很巧的是,崔祐也这么认为。为了制住军中那些欢蹦乱跳的勋贵子弟,他只能不断的给他们派任务找事情。为此,崔祐不惜翻山越岭四处打探,千辛万苦的找出几座小规模的匪寨给少年们练手。
起初,那些雄心万丈的公子哥们连绊马索和陷马沟都识不出,头几仗甚至有几个被活捉了去,还得崔祐先垫付赎金。更有随斥候去探路时遇上楚楚可怜的妇人求救,蠢血发作之下差点被一网打尽。不过最有趣的还要数那几个大咧咧去匪寨势力范围的酒肆里打探消息的公子哥,去时意态潇洒,风流不羁,一把迷药下去,被赤条条的捆成爱死爱慕式样吊在林中。
不过崔祐很厚道,解救这几位时特意遣散众人,只派了几个口严的心腹去。受害者们回来后对崔老湿自是满腔感激。几次下来,那些勋贵子弟不是萎了就是谨慎了,总之都老实了,其中有三分之一的挂彩程度已可以打包送回都城了。崔祐对这些匪徒的表现十分满意,于是大手一挥,统统招安。
于是乎,击破寿春的捷报还没传来,地方上为崔祐请功的奏章倒堆了一案,皇帝颇有些哭笑不得。
正当少商担忧崔大叔这样拖拖拉拉的行军会不会延误军情时,太子就兴冲冲的来长秋宫报好消息了——
“要说崔侯的确腹有智计,原来他故意将军中勋贵子弟不服管教的消息传扬出去,又大张旗鼓的去剿匪,叫彭逆党羽以为大军不但远在天边,还情势堪忧。谁知崔侯已暗中让子晟率轻骑抄小径日夜奔袭去了!前几日,子晟已攻下首城,更斩杀了彭逆的一个先锋大将!”
“这不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么。”皇后笑道,“人人都以为寡众悬殊之下,崔侯的大军会大举压境,谁知崔侯偏要出奇兵。”
少商却担忧道:“那些大人托付了自家子侄给崔侯,若是子晟将功劳都抢完了,岂不惹人埋怨。”
太子笑道:“你放心,崔侯精明着呢。有的是追击残兵收拾残局这样的活计给那些儿郎们去做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少商点头道,“盼着旁人也多立些功劳,莫叫子晟太显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