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不敢做声,他喃喃数下后道:“陛下,何时用晚膳?”
“别问了,我没胃口!”
泰武帝声音之大,连也自己都吓了一跳,但他没有因此平静下来,相反,他抓起几上的一个瓷瓶,用力摔在地上。清脆的瓷品破裂声后,侍从大气也不敢喘地退了下去。
过了片刻,一个衣着素淡的女子走了进来,将地上的碎片都清理出去。泰武帝看了她,脸色难得地缓了缓:“你来了。”
“陛下,死者已矣,还请节哀啊。”这女子是皇后,当泰武帝在东都处境艰难之时,她便与之成婚,泰武帝登基后立刻册封她为后,算是祸福与共了。皇后颇有见识,泰武帝对她也是且爱且敬,听说泰武帝大发雷霆,她便素衣来劝。
“死……闲之并未死!”
泰武帝顾不得是对着皇后,他愤怒地咆哮着:“闲之怎么会死!闲之怎么会死!闲之……”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有些呜咽起来,皇后悄悄向侍从宫女们摆了摆手,这些人悄然无声地退了下去。泰武帝再也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闲之是为我而死的,是我害了他呵!”
泰武帝确实是真心自责,推行新政是他的意思,但为了给持朝政的平衡,他有意无意将那些顽固大臣的怒火引向华闲之。而刺杀华闲之的御林军,是自己强行派去给他的,自己说是为了保护他,在某种程度上其实也是监视华闲之呵。
他活着的时候,自己认为这一切理所当然,但当华闲之遇刺死去,自己才猛然想到以他的性格,原本可以在自己登基之后就飘然而去的……
“陛下,华先生已经去了,现在要紧的事情,是替华先生报仇,是将华先生的事继续下去!”
皇后或许不明白泰武帝的真实想法,但是,她却说到了泰武帝的内心深处。泰武帝神色一凛,虽然华闲之遇刺消息一传到,自己立刻下旨调兵封城,但那个刺客自己还未亲自审问过。
还有,华闲之遇刺对于新党而言是一沉重打击,而对于那些保守派大臣来说则会欢欣鼓舞,这事情若不处理,华闲之的死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闲之,你就算死了,也让我最后利用一回吧……这一次,你是一了百了,我却要单独面对这一切了……”
泰武帝心中深深地感觉到悲伤,他比别人都要了解华闲之,虽然身为帝王,对出色的臣下难免会有所猜忌,但这猜忌已经随着华闲之的死亡而烟消云散了。他定了定神,皇后说的没错,但自己要做的远不止这些。
“派人盯着闲之的五个弟子,特别是崔远钟……让驿兵以八百里快件将轩辕望找回来。”泰武帝将精力转移到善后事宜上来,华闲之遇刺,对自己是沉重的打击,对于他的五个弟子也是沉重的打击,自己必须照顾好这些少年才是,否则也太对不起华闲之了。
“让程舒昂去审那个刺客,一定不要把他弄死了,我要口供,真实的口供。”
“传礼部尚书……我要为闲之进行国葬,葬地就是我的寝陵。”
将事情一一吩咐下去之后,泰武帝看着一直在旁侍立的皇后,皇后同样看着他。泰武帝勉强笑了一下:“我饿了,我这就要用膳。”
与此同时,在华闲之府邸,虽然院子里灯火通明,但华闲之的书房却漆黑一片。
崔远钟静静跪在一片黑暗之中,泪水无声无息地在他脸上流淌,透过朦胧的眼,他看着前方,那儿是华闲之的书桌,往日里华闲之总是坐在那儿,见他进来便会挂起从容的笑来。
但是,这样的笑容再也见不到了。崔远钟的世界象没了太阳一样失去了温暖,他简直就难以想象,没有了老师自己还能做什么。
以前自己常说,只要黄金之剑在手,自己就永远不会败。但是,自己的信心其实不是来自于黄金之剑,而是来源于老师,无论面对多强大的对手,只要想起老师那从容的笑来,自己便会充满力量……
这种力量,从此不再有了……
门口传来推门的声音,黑暗中一个人影慢慢闪了进来,那个人影结缓缓来到崔远钟身边,在他身边稍微停了一下,接着又移到屋子的角落里跪了下来。
崔远钟对此一无所知,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追忆之中,小时被老师收养,稍大跟随老师学剑,自己不爱读书,老师也没有强求……越是回忆,崔远钟心中的悲痛就越是难以遏制,泪水没有间断地涌出,但他却没有哭出声来。
比嚎淘大哭更为悲伤的,是无声的流泪,因为那每一滴泪水,都是从记忆中抽出的幸福。泪流尽了,幸福也完了。
在角落里的柳孤寒紧紧咬住唇,他怕自己也流出泪来,他只是用他一惯冷漠的眼睛看着华闲之的位置。他想起颐苑湖畔的那破屋子里,火光下华闲之如婴儿般的脸。当初自己一心想杀他,他却将自己从死亡边缘救了回来,更有甚者,他甚至将自己从那黑暗中拉了出来。
或许,当初他不该救自己的,因为现在自己感觉到的,是比死亡还绝望的痛苦呵。
自己本以为这个世上还有一丝光亮,但现在自己明白了,那一线光亮不过是黑暗中跳跃的幻觉,在转瞬之后便又会被这无边的黑暗吞噬。
老师,你是这个世上最愚蠢的人呵……
无声无息的黑暗中,柳孤寒咬破了自己的下唇,血渗了出来,他舔了舔自己的血,温温的咸咸的。潮水一般的悲痛突然间将他冲走:老师,我多希望我能替你流血啊!
在柳孤寒跪下没多久,门再次被推开,石铁山沉重的脚步声与阳春雪轻盈的脚步声同时响起。他们二人先在门口停了一会儿,似乎是适应屋子里的黑暗,然后才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