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明知道妹妹肯定不会将这个惊天的秘密传出去,可是范闲依然忍不住提醒了一句,然后低声说道:“关于这件事情,我要当面请示一下父亲。”
“哥哥要回澹州?”范若若跟着站起身来,诧异地看着他。
范闲摇摇头,说道:“父亲现在不在澹州。”
已经去职的户部尚书范建在澹州养老,是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但是范闲却异常肯定地说父亲不在澹州,因为只有他知道,父亲正在东北方的一个地方,帮着自己做一件大事,他要去当面向父亲请示,因为他认为,在这件事情上,父亲也有他自己的发言权。
范若若忍着没有发问,只是怔怔地看着兄长阴郁的面庞,心中有些痛,她知道今天范闲说的这些事情,会在将来惹出多大的风波。今日的范闲不止是天下第二人,手中更是拥有太过强大的力量,如果他真的和皇帝陛下翻脸,想替自己的母亲复仇,君臣二人间一场大战,只怕整个天下都会被拖进去。
“再陪我去个地方。”范闲向着竹林深处的道路上行去,范若若嗯了一声,小碎步跟了上去。
……
……
三辆黑色的马车离开了太平别院处的竹林,来到了京郊另一处幽气森森的所在。此地的幽凉与太平别院不一样,透着股令人害怕的味道——因为这里是坟场。
太平别院曾经埋葬过很多人,这里也埋葬了很多人,范闲今日辞了故地,来到死地,身后跟着的那些监察院官员都有些凛然,却不知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这边的青山之下,风水极好,埋葬着庆国南征北战留下来的无名战士坟墓,而其中最新最大的一处坟园,则是三年前修好的。那京都叛乱一役中,禁军死伤惨重,而监察院也付出了极恐怖的代价,尤其是在正阳门狙击秦恒一路先锋营,黑骑后来在广场前的勇烈追杀,让这座新坟园内多了千余座坟墓。
传统的四月节刚过不久,园内还有很多祭拜后留下的痕迹,香火与没有烧干净的纸钱,随着山风在这些静静的坟茔间飘荡着。
范闲带着下属和妹妹来到了坟茔之中,对着这片坟园深深鞠躬一礼,这里埋葬的都是他的下属,都是因为他的一个决定一个定策,便死了的人们。
沐风儿等一众下属们才知道原来提司大人今天想做什么,心中也有些感慨,有些感动,大人马上便要接任监察院院长,没有想到回院处理事宜,却是第一时间内来到坟园拜祭死去的兄弟。
看着提司大人极为诚恳用心地行礼,青山园中的数十名监察院官员眼中也不禁湿润了起来,跟在他的身后纷纷行礼,只是来的匆忙,没有办法布置用物。
范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在乎心诚,不在乎那些旁的。”
沐风儿在一旁应了声是。
范闲沉默片刻后说道:“回京后,你让沐铁去查一下,这些年来的抚恤,院中官员的家人照看的如何,也要拟个卷宗给我。”
“是,大人。”
沐风儿应了声,也不怎么警惧。监察院的抚恤后续事宜,全部由一处处理,他的堂叔沐铁正是一处的头目,今天听到小范大人要查帐,他却毫不担心。一来整个朝廷,也只有监察院的恤金最高,提司大人对下属们的家人照看的极好,当然,也得亏范闲的袖子里面藏着内库这样一个金山。二来他知道自己叔叔那人,在这些事情上是绝对不敢出错的。
范闲不再理他,背着双手,带着范若若从青山下的坟园里走了出来,将那些忠心不二的下属们甩开一段距离,直到要爬到青山的腰坳处,才回头看了一下身下密密麻麻的坟茔,叹息道:“一将功成万骨枯。”
范若若不明白哥哥在太平别院静思许久后,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范闲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低声解释道:“我要用这些死去的人来提醒自己,如今的我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我,我要为很多活着的人,死了的人负责。我必须用这些坟头来提醒我,让我变得更清醒,更冷静一些。”
兄妹二人爬过了青山之腰,转到了另一边。这一边的风水听说没有那一边好,不过也是满眼密密麻麻的坟茔,都是京都百姓的先人所葬之地,此时的空气中似乎还飘浮着烟薰火燎的味道。
分隔两边的青山坳上有几座大坟,坟的样式普通,只是显得极大,而且坟外有园,还有看守的官兵。几名官兵看见有人就这样施施然走了进来,正准备上前喝斥,马上被几名监察院的剑手赶了出去。
这几座坟里埋葬着长公主、太子、二皇子——范闲从长公主的坟前走过,从太子的坟前走过,脸上表情纹丝不动,最后却出乎范若若意料,停在了二皇子的坟前。
太后的墓陵远在苍山之南,距离京都有八十里的距离,据说占地极大,装饰极为华美,很完美地展现了皇帝陛下的仁孝之心,但是范闲一次都没有去过。
监察院官员四散分开,范闲兄妹二人安静地站在二皇子的坟前,不知道看了多久,范闲忽然开口说道:“其实我不是很喜欢你,因为我知道你和我是一类人,正如你临死前那夜说过的一样,我们看彼此都不顺眼。”
“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看穿了你脸上那层羞羞的笑容,知道了你的虚伪。”范闲微笑看着坟头,“当然,你看到我脸上那抹微羞的笑容,也就知道了我的虚伪……不过你证实不了这点,你只是下意识里的猜测。”
“因为我比你隐藏的更深,我的笑容比你更真。”范闲的声音并不高,但却显得格外坚决,“论起演戏,这个世界上谁也比不过我,因为我从生下来的第一天开始,就在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