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摇了摇头:“学生证在火车上挤丢了,就剩一张介绍信。”
陈部长审视着他:“只有你一个人?”
无心略一思索,立刻答道:“不是,还有几个初二初三的,在家是我的邻居。我们一起上的火车,下车的时候挤散了,我正满街找他们呢!”
陈部长刚要继续说话,院外却是气喘吁吁的跑来了一个人,在陈部长耳边说道:“赵健死在医院里了。姓苏的枪法准,子弹打得太刁了,就贴着心脏,医生都没法给他做手术。”
陈部长黑着一张脸,忿忿然的叹道:“黑帮分子真是罪大恶极,不但躲在资产阶级的小洋楼里负隅顽抗,临死还要拉上革命群众做垫背的!你们也是愚蠢至极,一百个人,逮不住一个,还搭了三条性命!我告诉你,省联指的三号勤务员,马上就要从保定过来指挥工作。三号代表的是一号,一号代表的是江青同志。你们把事情搞成一团糟,看看以后怎么向三号作报告!”
陈部长扬着黑脸,在院子里指点江山。而顾基吸了吸空气中的面香,低头瞄向了无心的书包。无心留意到了,只做不知。
陈部长单手叉腰做出伟人姿态,当着众人办起了公。无心眼看天色渐渐暗淡,心里惦记着藏在中学校里的苏桃,自己又饿得难受。而陈部长说到了一定的程度,竟然忘记了无心的存在,带着李萌萌出了门,院子里只剩了一个顾基,还在认真的充当看守。
无心从书包里拿了一个温暖的烧饼,起身递向了顾基。顾基警惕的瞥了他一眼,看他一脸的坦诚,便接过烧饼塞进嘴里,一口把烧饼咬成了一个月牙。
无心看他吃得挺香,趁机问道:“什么时候能放我走啊?”
顾基摇了头:“得听陈部长的。”
无心又问:“你说了不算?”
顾基显然是有些羞愧:“我不行。我什么都不是。”
无心望了望四周:“天都黑了,我还想找你们的红卫兵接待站睡觉呢!”
顾基吃了一个烧饼之后,立刻和气许多:“放心,有你睡觉的地方,在哪儿不能对付一宿?”
无心提了提裤子:“我想去趟厕所。放心,我不跑。反正误会都解释开了,我离了你们,也没地方去不是?”
顾基指了指校园角落的厕所:“去吧,小心点儿,别掉坑里。”
无心笑模笑样的走向厕所,越走越快。及至进了臭气熏天的厕所,他望着后墙,开始筹划越狱。
在无心避开满地屎尿想要爬墙之时,苏桃在空教室里坐了足足半天。因为胆子小,她唯一的运动就是伸了伸胳膊腿儿。她没什么主意了,无心让她等,她就死心塌地的等。等到日落西山了,她又渴又饿,迷迷糊糊的入了睡。
不知睡了多久,她清醒了。醒后揉了揉眼睛,她忽然吃了一惊,发现白天还是空空荡荡的教学楼,此刻居然有了灯光——除了她所在的空教室。
她又惊又怕,抱着书包慢慢站起,绕过七扭八歪的桌椅走向了门口。走廊黑洞洞的长到无限,走廊两边的教室里散发出了冷森森的光。停在一扇门前,她从门上的玻璃窗向内望,就见教室里面桌椅井然,坐满了十几岁的学生。一位男老师站在讲台上,正在黑板上书写数学式子。
苏桃懵了。现在全国都在停课闹革命,怎么还会有学生老师来上晚自习?老师在黑板上一直写,学生低着头,在下面也是一直写。
她蹑手蹑脚的转了身,又凑到对面一扇门前向内望。教室里也是同样的情景,她斜着眼睛瞟了黑板一眼,黑板上也是数学式子,以sin开头,没头没尾写了半黑板。苏桃心想看来他们是一个年级,正在学同样的知识。
再把目光投向学生,她越看越不对劲。忽然扭头又回了第一间教室门前,她在重新的观察之后,脑子里“嗡”的响了一声——两间教室的老师学生,竟然是同一批人!
她屏住呼吸继续往前,在前方第三间教室门口停住,看到上面是同样面目的老师在黑板上写着同样的式子,下面的学生,第一排坐着两个小胖子,第二排靠墙是一对双胞胎女生,最后一排坐着个穿篮球衣的高个子……三间教室像是复制品,呈现着完全相同的情景!
苏桃怕了,转身要往外跑,可是脚下一个踉跄,她“咕咚”一声,倾斜着身体撞开了房门。诡异的宁静瞬间被打破了,书写式子的老师停下粉笔,慢慢的转身面对了她。她抬头一看,立时战栗着发出了一声尖叫!
男老师有着一张苍黑的脸,黑眼珠翻上去,露出了带着血丝的眼白。鼻子颧骨全都扭曲的高耸着,他张着嘴,露出了一嘴黑黄的牙齿。除去脸上的伤痕之外,他的脖子上翻开一道深深的红伤,甚至露出了白色的骨茬——如此的人,已经不应该是活人!
仿佛对苏桃的打扰十分不满,男老师一步一步走向了她,学生们起立了,面无表情的也逼向了她。苏桃连滚带爬的起了身,抱着书包要往前跑。然而走廊两边的教室门都打开了,无数个一模一样的男老师开始向她围攻。她跌坐在地,正是吓得肝胆俱裂。然而眉心忽然重重的一痛,她狠狠一闭眼睛,再睁开时,发现周遭恢复了黑暗,而无心蹲在自己面前,正在关注的望着自己:“别怕,我回来了。”
苏桃气息一颤。张开双臂搂住了无心的脖子,同时带着哭腔说道:“你怎么才回来?我刚做了个噩梦,吓死我了!”
无心拍着她的后背,没有说话。而苏桃眨了眨一双泪眼,心中忽然一惊,发现自己竟然身在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