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之际,锦书发髻梳的繁复,华美衣裙迤逦而下,却不甚厚重,承安才一入门,便被她叫住了。
“先别过来,”冲他摆摆手,她吩咐道:“往暖炉那儿去,消了身上寒气再说。”
承安眼睫煽动几下,看她一眼,默不作声的往暖炉那儿去了。
“怎么在这个时候过来,”锦书停下筷子,温声问道:“用过晚膳了吗?”
承安走到桌前去,没回答前一个问题,只是道:“没有。”
“去取一双筷子来,”锦书瞥他一眼,吩咐一侧的宫人:“再温一壶酒。”宫人应声去了,很快便返回内殿,呈到了桌上。
承安垂着眼睛,对着面前的银筷,似是出神,也不说话。
“承婉的婚期定在四月,眼皮子底下的事儿了,”他这个性子不是一日两日,锦书也知道,亲自为他斟了酒,吩咐宫人给他送过去:“你比她小一些,却也是诸王之中最年长的,姐姐成亲,弟弟自然要去为她壮一壮声气。
梁昭仪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底下贤妃又同她处的不太好,叫赵王去未免别扭,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叫你去送嫁为好,你可愿意吗?”
她说话的时候,承安便抿着唇听,锦书停口时,才端起面前酒盏一饮而尽。
“那娘娘你呢,”他嘴唇动了动,神情不似素日沉稳冷静,反倒有些失神:“想叫我去吗?”
锦书察觉到他起伏不定的心绪,顿了一顿,才道:“当然是想的。”
承安于是一笑:“我都听你的。”
“这是怎么了,”他答应了,锦书也不见欢喜,只盯着他仔细瞧了瞧,问道:“脸色不好看,精神也不太好。”
“方才我进来时,你问我为何而来……”
承安低着头,似乎有些踌躇,静默一会儿之后,便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他抬头看她,平静道:“我是来辞别的,娘娘。”
锦书无暇去顾及少年神情中一闪而逝的复杂意味,只是被其中那个词说的一怔:“什么?”
辞别,往哪里去?
“我要往渔阳去了,后日便自长安出发,”话说出一个头来,承安再开口,语气便流利许多,隐隐约约之间,神色中至于有了几分决然:“圣上有意动兵,派遣年轻将领与粮草辎重先行,老将压阵,为安军心,诸王之中自然要有人同行。”
前朝政事,锦书从来不会插口,也极少会出口问。
毕竟是宫闱妇人,她很难想象塞外的辽阔粗犷,更难以想象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与足以染红那片大地的鲜血。
可是,哪怕只是从别人口中听了只言片语,在圣上身边耳濡目染,也知道渔阳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征戍之地,乃于燕赵,辖区距离匈奴最近的地方,便是隔河而望。
世人只说燕赵多慷慨悲壮之士,却少有人提及,那是在怎样的战火与硝烟中磨砺出,在怎样的血泪中孕育出的。
锦书从没想过,会听见身边人往那里去。
她不说话,承安也没开口,只是隔着周遭低头侍立的内侍与宫人,在一段摇曳烛光中,隐忍而深沉的将她看了又看。
话说出口的时候,已经觉得无所畏惧,但真的到了这会儿,居然还是有些伤感。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文人的酸词,其实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不过,她要是知道自己这样想,承安在心里苦笑,大概又会觉得自己乱用诗词,学的一塌糊涂吧。
长长的,叫人窒息的宁静过后,锦书才问他:“是圣上,要你去的?”
“不是,”承安微微一笑,利剑出鞘的锋芒被晕黄的灯火消弭,只有少年明朗的笑容,熠熠生辉:“圣上问诸王,有没有愿意去的,我就站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