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尉叉着腿,两只弄臂搁在膝羔脸怒与的坐在帐冲,入帐整体上还算是整洁,只有帐角还有一些酒清,看起来已经被收拾过了。他头上的王冠也不知道扔哪去了,头有些凌乱,脸色很不好,眼睛红红的,看起来很凶恶。大帐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气,几只酒瓮封泥大开,堆在他的面前,案上的一只鬃漆凤纹耳杯中,斟着满满的一大杯酒。
项羽嗅了嗅,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再看看共尉的脸色,又长舒了一口气。共尉的脸色虽然看起来很臭,可是还远远没有到烂醉如泥的地步。
“阿尉”。项羽走到共尉面前。关心的叫了一声。李左车暗暗一笑。连忙撤了出去。从项羽这一声称呼中他可以看得出来,共尉绝对是安全的。
“东楚王共尉余怒未消,语带讥讽的哼了一声。
“唉呀”项羽老脸一红:“贤弟误会了,我真的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共尉又“哼了一声,盯着项羽的眼睛看了好一会,似乎觉得他是真心的。这才捻指打了个响指,薄昭应声走了进来,拱手问道:“大王,有何吩咐?”
共尉指了指项羽:“备一张席然后又加了一句:“蔺席。”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喏。”薄昭应了一声,返身出了大帐,过了一会儿,取过一张厚实的蔺席铺好,在四个角上压上四只镇席兽,然后又在席上放下一个,小一些的席子,对项羽躬身一礼:“大王请入座。”
项羽颌,他知道这个年轻人不是普通的仆人或者亲卫,而是共尉的小舅子,现在也算是有身份的人了。薄昭恭恭敬敬的还了礼,然后又给项羽布了杯箸,这才退了出去。
共尉沉默不语,神情之间的凶恶已经淡了,却露出一丝疲惫来。项羽暗自叹了一口气,双手举起杯,诚恳的说道:“贤弟,刚才是我出言无状。还请你不要记挂在心上。我用这杯酒向你陪罪,先干为敬”。说完,一仰脖子,将满满一杯酒喝得干干净净。
共尉强笑了笑,也举起杯子。一口喝了。
“彭城准备得如何了?。共尉开了口,神情平静而淡然,似乎不是说的血腥的战事,而是家长里短一样。项羽苦笑了一声,给自己添了一杯酒,又一饮而尽,这才说道:“贤弟你刚才也说了,我不是个明君。我入主彭城这些年,几乎天天在打仗,彭城的百姓没有想过我一天好处。我如果再拖着他们打这一场必输无疑的仗,除了多增加几万、十几万的伤亡之外,还能有什么结果?我不打了,贤弟你坐这天下吧。以你的能力,一定能让他们过上和关中百姓一样的好日子的。”
共尉抬起眼皮,打量着项羽的眼睛,项羽的脸色很沮丧,看得出来。他做出这样的决定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轻松,让一个从未认输过的人放弃自已为之奋斗了五年的梦想,这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你舍得?”共尉的声音也缓和了些。
“舍不得项羽又给自己斟酒。三只指头捏着,端着嘴边叩了一小口,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可是我知道,这一仗打得没有意义。东楚不是西楚,彭城也不是咸阳,这样的大战事支撑不了几年。而在这几年内出现转机的可能性又太小了,以你西楚的雄厚实力,这个仗打上两三年最多是钱粮受点影响,东楚则不然,最多半年,钱粮就会消耗一空,城中百姓就得易子而食,拆骨而炊。何苦呢,大丈夫。败了就败了,又何必拉着十几万的百姓做无用的挣扎。”
项羽的声音越说越渐渐的变成了喃喃自语,与其说是说给共尉听。倒不如是说给自己听更合适。共尉一声不吭,认真的倾听着,一直等到他沉默不语了,才点点头:“有这份心,也不枉我与你相交一场。”
“我不是个明君,这一点,我承认不如你。”项羽抬起头,看着共尉的眼睛说:“只可惜亚父去得太早了,如果有他在,我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哼。享。”共尉笑了一声,没有接他的话茬。他当然知道范增的作用,要不然也不会处心积虑的先把他气死。不过,范增就算没死,挥的作用也有限,不到今天这个地步。项羽又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认识?
“比起我季父来,我就差得更远了。”项羽又陷入了沉思。一想到项梁,他的心又有些刺痛。项粱临死前。将天大的责任放在了他的肩上。他曾经离那个梦想只有一步之遥,可惜,他现在却永远也不可能完成那个梦想了。将来,他如何去面对项梁?
项羽出神的看着杯中酒,痛苦不堪。只有举起杯,一杯接着一杯的往口中倒酒。酒入愁肠化作泪,两行泪珠从项羽的眼中溢出,划出他瘦削的面庞,摔到蔺席上,泪花四溅。
共尉一直默默的看着项羽以酒浇愁,直到他有些醉意了,才伸手摁住了他的酒杯,不让他再喝。项羽抢了两下,撒手松开酒杯,双手掩面,痛苦的弯下了身子,压抑的抽泣声更让人心碎。多少个日日夜夜的煎熬,他终于有机会不用再憋在心里,痛痛快快的宣泄出来。
共尉叹了口气,挪到他的身边,轻轻的拍着他的背,轻声劝道:“你又何必如此,项家,也不是到了穷途末落的时候,只要你还在,项家就还在嘛。”
项再摇了摇头。止住了哭泣,有些不好意思的擦着眼泪。“贤弟见笑了。”
“有什么见笑的。”共尉摇了摇头,感慨的说道:“兄长,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你这样一个盖世大英雄,能在我的面前流泪,我觉得十分荣幸。这说明你还把我当兄弟。”
“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项羽抽了抽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不瞒你说,自从季父去世。这个担子落在我的肩上,我就没有一天安睡过,无时不刻在想着这些事情。细想起来,还是在巨鹿时安睡了几日。那时候胜负未分,如果战败,一切都将成为虚妄,我需要考
心如何作战,反到不用想得太“嘿嘿嘿,”共尉心有同感的连连点头,向项羽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说道:“不瞒兄长说,我也是夜不安寝啊。原本手下只有几千人,我大可以放心入睡,后来入主关中了,又想着如何与兄长争夺天下。兄长,你安排章邯、司马欣的事情,可干得不地道啊。”
项羽尴尬的笑了笑:“一切都在贤弟的掌握之中,我那点安排,不是被你轻易的就破了吗。对了,章平被俘之后,为什么会传言说被你杀死,了?”
“哈哈哈”共尉一想到这件事,就有些得意,他放声大笑。不过,这其中的原因他却不能告诉项羽。他笑着说:“那时候章邯势大,我是怕哪一天被他给堵住,好拿章平的命来换一条活路啊。可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个样子,只能说是天意了。”
“真是天意。”项羽也长叹不已。
“得了关中,降伏了章都、司马欣,我又开始愁匈奴人。匈奴人来去如风,没有骑兵就无法制服他们,所以我和匈奴人谈判,要他们归还乌氏族人。匈奴人当我好欺负,向我开出了天价,我实在气不过,只好集全国之力,与匈奴人一战。幸有天佑,我将匈奴人赶出了长城,恢复了蒙恬时的故境,也算没有辱没了我华夏一族的先贤。”
“华夏?”项羽愣了一下。
“嗯。秦灭六国,六国灭秦;现在又是我楚国天下独尊,再说什么楚人、秦人都不合适了。经过诸位臣工和太学的老师们商议。还是觉的以华夏为族名比较合适。不管是楚人还是秦人,抑或是齐人、赵人,都是炎黄子孙嘛。”“嗯。”项羽点了点头:“这个问题,我倒是从来没有想到过。”
“嘿嘿,你只知道天天打仗,哪里会有时间想这些头疼的事情。”共尉摆了摆手,不以为然的说道:“象这样的事情还多着呢。比如说以法治国还是以德治国,当初在咸阳也是经过了很长时间的考虑才决定下来的。别看现在大家都认同了我以德立法。以法治国的办法。可是当初,老夫子可是把我堵在宫里出不来,那个唠叨啊,唾沫星子都能洗澡了。”
共尉半闭着眼睛,伸出一只手在眼前挥动着,似乎老夫子还在他眼前滴滴不绝的讲着他的鸿篇大论。神情痛苦不堪。项羽看在眼里,有些忍不住的想笑。原本他以为就他这个王无法安睡的,现在看来,共尉这个王当得也累。
共尉也打开了话匣子,将咸阳的新政实施过程中遇到的各种事情一五一十的对项羽讲了,事情太多。说了好半天,才算是说了个大概。项羽听得感慨不已,只知道共尉这个王有钱,关中财富甲天下,以为共尉这个王做得舒服,可是现在听了共尉的讲述才知道,这些财富的背后,是无数人的心血,而共尉这个王更是付出了别人难以想象的努力。项羽又想,如果自己得了关中,会象共尉一样耐着性子和臣子们讨论。当他们不认可的时候,还会一遍遍的和他们沟通,讲道理、摆事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