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刘隆是当初太学生们跟着第八矫叩首五威司命府救助第五伦的领袖,与窦固的父亲,河西地头蛇窦友也有恩怨,窦固非要替他们问好没毛病,但偏在这个时候,一时间帐内汉将面面相觑,神色有异,而刘隆的脸色更红了。
这是有缘由的,刘隆当初见“西汉”崩裂,隗嚣原形毕露,根本没有复汉的打算,心灰意冷,遂将凉州交给第八矫,自己南投正在东南创业的刘秀,毕竟他作为铁杆的复汉宗室,得对得起自己的姓氏。
然而凉州距江东万里迢迢,刘隆隐姓埋名,在蜀中辗转,又遇上江汉战火连绵,甚至被迫绕道荆南,花了数年时间才抵达汉庭。当时刘植已战死彭城,刘秀敬重刘隆,虽然他没带来一兵一卒,但仍尊为宗室之长,封“辅汉将军”。
恰逢公孙述与匈奴、西羌勾结,寇乱北疆,刘秀麾下群臣诸将都希望能抓住机会,一举夺取江汉、收复淮北,唯独刘隆以华戎大义力劝,虽然最终是刘秀与邓禹等商议决定休养生息,但群臣却将暂停北伐的锅认在刘隆头上……
这下,刘隆更受排挤,除了邓禹等寥寥数人外,甚至连朋友都没几个,只能作为宗室孤臣,没多少话语权。
这窦固如今这番话,更令不少人对刘隆斜目而视,毕竟他们刚刚得到消息:深受刘秀信任的平越将军庞萌悍然投魏,这才使得耿伯昭长驱直入,除了刘秀大悔,自觉看错人外,汉营中也人人自危,总觉得还有魏谍潜藏,像刘隆这种半路加入的异类,自然会遭到怀疑。
而刘隆也无从解释,好在等窦固被赶出去后,刘秀笑着替他解了围:“这窦固常侍奉第五伦身边,学坏了,年纪轻轻,竟也会用离间之计。”
刘隆稍松了口气,但经过刚才的事,他本已到嘴边的规劝,却不好出口了,一旦出口,更要遭千夫所指啊!
但他终究还是没忍住,朝刘秀拱手:“臣有事,想亲禀陛下!”
有几个刘秀的元从将校已经怀疑上刘隆了,目光频频暗示,但刘秀却熟视无睹,依然支开众人,只留刘隆:“元伯方才欲言何事?”
刘隆性格耿直,瞒不住事,立刻脱口而出:“臣虽中道方投陛下,但忠于大汉之心,日月可鉴!事关重大,若冯将军、王将军在此,定会劝陛下,臣亦不敢不言。”
他苦口婆心地劝道:“第五伦亲至,而我军强攻岑彭,迟迟无果,若久战不走,士卒越发疲惫,恐将为魏军所围啊!不能再迟疑了,陛下,应该立刻撤出战场,再退往江陵城,令舟师接应南渡,以作长远计较。”
“黑云将至,朕又何尝不知呢?”刘秀慨然,第五伦来得比他预想中,还快了一二日,让刘秀欲先歼岑彭的计划,成了泡影。
“但第五伦号称八十万大军南来,朕却决然不信!”
刘隆大急:“八十万乃是号称,但就算只如傅俊将军传书所言,第五伦约十万之众南下,我军亦不足与之争啊,陛下,想想高皇帝罢,争天下,不能因一地得失,一时进退!”
“不,十万、八万人,当是离开蓝口聚时。”刘秀却没有侥幸之心,他只是在冷静分析:“趋利五十里者军半至,何况是二百里?依第五伦做派,若有兵力优势,必先以骑兵劫我后方,步卒大军悄无声息包抄,一举歼我,何苦先遣使约战?真是欲盖弥彰!”
按照刘秀与第五伦交手多年的经验,这家伙丝毫没有春秋时贵族君子堂堂阵战的觉悟,反而一肚子的兵者诡道!
“故其身边,至多一万,甚至才区区八千!”
刘秀大胆预言:“令窦固来下战书,不过是虚张声势,欲让汉军惧而宵遁,如此便能不战而解除岑彭包围,合兵一处。此去江陵亦有一百五十里,魏军多骑兵,又有耿伯昭在后,有的是办法追击堵截。”
刘秀得出了结论:“现在想全身而退,已晚矣!”
刘隆大震,刘秀的思量比他还远一些,眼看汉军将陷入绝境,他遂请命道:“臣身为宗室,南下多年,封侯拜将,坐享富贵,却没有尺寸之功,无以报效,陛下,愿带五千人,为陛下断后,力阻第五伦!”
没办法,刘隆入汉后饱受颍川、绿林、江东诸系排挤,名为将军,却也没自己的部曲武装,只能靠刘秀给予兵权。
刘秀仍摇头:“元伯有大勇,但不应该用在玉碎上。”
“第五伦料朕会退缩,那是他仍不够懂朕。”
刘隆诧异:“陛下的意思是……”
刘秀掀开营帐一角,看向外头,今日月明星稀,是打夜战的好天气。
他放下帷幕,回到帐中,目光炯炯地看向刘隆:“元伯精通兵法,当知,死地为何?”
刘隆回应道:“所谓死地……不疾战则亡,疾战,则存!”
一时间,他恍然大悟,而刘秀,也将一枚兵符,交到了刘隆手中:“正是要投之亡地然后存!今宵朕将令冯异调头突袭长坂,元伯带淮南兵万人为策应,乘着第五伦主力未至,骑兵不善夜战,可一举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