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席上珍馐美味,诸人倒是动筷不多,反而是这清醇绵柔的桂花酒,让平日里甚少饮酒的几位姑娘也不禁多尝了几口。屋内缓缓升腾起几缕香气,让人不禁觉得头皮松弛,全身有说不出的放松之感。
珠帘后,侧室里,依然是那把七尺二寸的伏羲氏古琴,依然是那个眉目淡然的女子手抚着琴弦,婉转低回的琴声便从中传了出来。放下酒杯,虽是瞧不清楚珠帘后的情景,可纳兰兄妹和语儿仍是被这琴声给吸去了心神,一时间竟是呆住了,只知静静聆听。
“好琴,好艺。”纳兰慧娴率先开了口,这不是一把普通的琴,较之那晚念夕登台献艺时所携,可谓是天壤之别。而这琴技,更是不在话下,那晚所闻,想来不过是今日里的十分之一。或许,这便是诗会获胜的最大收获了吧,慧娴如是对自己说。
不多时,袅袅歌声便随着琴声的渐渐微弱而回旋在空中,念夕的歌声里包含了太多情绪,期盼却有无奈,无奈之后的幽怨最终又化作一丝希望,周而复始,让人听得心生感慨: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咽,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好曲,好声。”语儿低低赞叹了一声。本以为这念夕姑娘以琴艺著称,却不想这歌艺更是出众,若不是这诗会获胜,想来是绝无有幸得以一赏。
塞楞额与沁儿虽也被念夕的琴声与歌声打动,却比不上慧娴和语儿的伯乐之眼,只一旁的纳兰容若始终保持沉默,看不出什么表情,眼中一闪而过的赞赏却被随后的疑虑掩盖。
“念夕献丑了。”一曲唱罢,念夕起身施礼,便又回到席间。这回楚嫣倒是并未起舞,而是一直在捣腾熏香,对念夕的歌声更是有充耳不闻之意。
上一回,也是这桂花佳酿,也是这琴声悠扬,歌声撩人,塞楞额却只顾埋头饮酒。今日才算是真正欣赏了一番,想来,心境不同,果然感受也是如此不同。同样的人,却是不一样的心情,寂寥的歌声也影响不了塞楞额内心满满的愉悦。有什么能比和语儿并肩同席更令自己快乐的呢?
令人心神松弛的熏香,让人惊艳的才艺助兴,让席间的尴尬气氛化为乌有。许是念夕的这一曲,征服了慧娴和语儿,也让她们更懂了念夕。这样的女子,又怎么会与塞楞额有苟且之事呢?她不会,他,就更不会了。
命人将琴取了下去,小厮们从侧室朝门外走去时,慧娴和语儿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琴身上,一震颤,“九霄环佩!”慧娴低低地惊呼了出声。这一声低呼将正举杯入喉的纳兰容若洒了酒。
“慧儿,你说这琴,是九霄环佩?”没来得及看一眼那琴,便已被人抬了走。容若只得向妹妹再确认一次。
“虽然未曾得见真容,可我曾在古琴谱上见过描述,说是梧桐作面,杉木为底,有小蛇腹断纹,与刚才所见如出一辙。”刚才见到那处小蛇腹断纹,便是让慧娴立马想起了曾让自己神往的千年琴王“九霄环佩”。“只不过,这答案,还得念夕姑娘来揭晓。”虽是说的平静,可慧娴眼里仍有掩藏不住的期待。
“纳兰姑娘果然见识过人,此琴的确是九霄环佩。只是没想到,竟被一眼给识了出来。”听了慧娴的话,念夕早在一旁展露了淡淡笑容,得遇知己,可谓人生一大乐事。
“据在下所知,此琴乃唐朝皇室之物,之后流落民间,可也已经无踪多年。不知念夕姑娘,是从何处得来此琴?”听了念夕肯定的话,容若眉头抬了抬,眉目间涌现上一处凝重之色。对于九霄环佩的外形,自己并不如小妹那般了解,可这名字,他却是再熟悉不过。
“一位故人所赠罢了。”提起这段典故,念夕似乎刻意避开,不愿过多提及。淡淡的一句故人,却将眉眼间的思念萦绕得透彻。身旁的楚嫣听到这声故人,正举筷的手顿了顿,便又缓缓将筷落下,这碗碟里的菜便又恢复了原样。
听了念夕的解释,旁人都觉了然,虽说暖风阁里没有那些个污秽之事,可哪个身家清白的姑娘家愿意到此处卖艺为生,而能唱出那般歌曲之人,又有几个是没有过往的呢?既是伤疤,就无须再揭开了去吧。
酒席过半,众人便又讨论起这“缘来”诗会,语儿与慧娴都对彼此的才情颇为欣赏,沁儿在一旁,好几回想要插嘴都没寻到机会,索性也就闭了嘴,安心在旁听二姐与纳兰小姐交流书法心得。
“起初举办这诗会,也只是想看看是否真有人能如此有缘,能于千万人中找到冥冥中注定的人。如今看来,还真的是有这样的缘分。”念夕解说着暖风阁举办诗会的初衷,目光逡巡,扫视了一圈:当说到注定一词,便见得塞楞额与贾家小姐相视一笑,心下便也了然,想来这两人,该是一对有情人了。
可目光一转,为何纳兰小姐的双眸仍是追寻着塞楞额,难道是心悦君兮君不知?正要感叹这恐又将是一番苦恋,却不自觉感受到了沁儿姑娘眼中对于纳兰小姐的痴迷,念夕心中一怔。
若是换作旁人,恐怕也只觉得这最多不过是姑娘家闺房情谊,可念夕她怎么会不明白?她与那人相知相恋的日子,这种眼神她怎么会不明白?哪怕是来自于一个女子。这般痴迷的神情,让她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那人。
终是曲终人散,众人便是话了别,这一场所谓因为缘分相聚的宴席终究是有人喜,有人忧。塞楞额本打算护送贾氏姐妹回府,不过看到一众姚府家丁已是等候多时,便也不多勉强,只悄悄尾随在后,只待看她安然回府,便是安心。
“大哥,为何你对九霄环佩如此上心?席间问了念夕姑娘好几回关于此琴的事,君子不夺人所好,大哥可别惦记着这琴才好。”今晚大哥对于九霄环佩格外在意,抓住机会便是将话题往此处引了过去。若说按照大哥的性情,断不会听不出念夕姑娘言辞间的闪躲与回避,这般苦苦相逼又是为何?
“慧儿,瞧你,想到哪儿去了?大哥会是这种人吗?只不过是这把千年古琴纵然是朝中显贵也未必能轻易获取,而那位故人竟然就此将琴赠予念夕姑娘,一时间好奇罢了。”努力圆着谎,容若说着自己并不擅长的话。可这个秘密,他不能对旁人说,更何况,如今一切仍未查明,也不能妄下结论,但愿,这只是一场误会才好。
“慧儿,今日里是你与塞楞额初次见面,我倒也未曾想过他竟会出现。想来,也算你们的缘分。”席间,容若仔细观察了妹妹的神色,虽然大部分时间,慧儿都表现得淡然静默,只在与念夕姑娘还有那贾家二小姐相谈时有些欣喜之情。可整晚里,她瞧得最多的,恐怕还是那塞楞额。
不经意间,他的一举一动,一个转身,一个扬眉,自己都能顺着妹妹暗暗投去的目光里看的真切。只是,他的眼,始终只追随着贾小姐。妹妹这玲珑剔透般的心思,想来也必是明白了其中的揪扯了吧。
“是缘,是怨,恐难知。”大哥不是个不明就里胡乱说话的人,他这般说,想来就是为了探寻自己的答案吧。慧娴倒也不多做隐瞒,的确,今夜里,她偷偷瞧了他好多回,可他始终未给过她回应。否则,他不会一整夜都不曾发觉自己的在意,可也就是这份在意,让她从他眼里看到了另一个女子,那个才情同样令她赞许的贾小姐。
“二姐,原来那位就是纳兰小姐啊,果然人如其名呢!也没之前感觉的那么冰冷,而且才识还那么广博。”一上马车,沁儿便是开了话匣,仿佛要补偿起先在怜惜厢里始终插不上话的损失。
“之前?沁儿,刚才在暖风阁里,就听你未说完的话,难道你与纳兰姑娘曾经见过?”听了沁儿的话,语儿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的感觉,对于纳兰慧娴,她也是听闻其名已久,心中也早有结识之意。今日里相见,容貌果然是出众,性子更是比自己还显得冷静,她非但写得一手好字,诗词作得美妙,就连这音律也颇有造诣,这样的女子,怎能不叫人钦慕?
可一想到她是塞楞额订亲的未婚妻,一想到她是明相千金,一想到她在席间默默关注他的眼神,语儿就忍不住揪起了心。此前她只知纳兰姑娘才华横溢,不想这性情更是吸引人,更重要的是,纳兰姑娘许是已然动心了。只怕是今后自己与塞楞额的路,颇多艰难。
看着二姐一脸纠结的样子,沁儿也想起了纳兰小姐与八少爷订亲一事,顿时便觉无趣,恹恹地收住了话,嘟着嘴说:“是见过一回,不就是上元节灯会,与她偶然相遇,当时并不知她身份呢。”这么说着,沁儿也不知为什么,本来对于重遇慧娴而产生的雀跃在此刻也被压了下去。
原本以为那日在报国寺里求到的那支签,便是暗示了她与那日上元里偶遇的姑娘仍有缘重逢,却不料重逢后,她竟成了自己姐姐的“情敌”。想到姐姐与八少爷的深情,她自是希望他们能终成眷属。可是一想到这注定是要负了纳兰小姐,却又是说不出的难受。
心中有一处,为你保留,被你牵引,却又情不自禁为你难受为你疼,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呢?沁儿越来越疑惑了。
作者有话要说:额~~~貌似太久米有卖萌了,有点生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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