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下面一边愤愤不平地咀嚼着袖珍烧麦,一边和筠凉下着五子棋,一边还不忘攻击她:“开学第一次开大会,你就跑到我们班来,你这么高调迟早要被你们班那些女生排挤的!”
她骄傲地说:“从来高处不胜寒,我早习惯了。”说完还不忘对我手中油乎乎的烧麦翻了个白眼。
虽然筠凉这句话有点欠扁,但其实说的也是实情。
在我们还没有成为好朋友之前,苏筠凉就是校园里耳熟能详的人物。对于大家评价的傲慢、冷漠、乖张,拒人于千里之外……她总是一副睥睨众生的模样,对学校里任何的流言蜚语都采取无视的态度,无论那些女生是嫉妒还是羡慕,无论那些男生是欣赏还是不屑,那都是与她无关的世界。
只是在她十六岁生日的那天晚上,我陪着她在很厚很厚的积雪中走了很久,漫天漫地的白,雪地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脚印。
她轻声说:“初微,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那是我记忆中筠凉唯一一次那样伤感地展示出自己的孤独,我也是要到很久之后才会真正明白筠凉的意思,才会真正了解在她倨傲的笑容的背后,在她貌似光鲜的成长路途中,隐忍着多少不可言说的暗伤。
我们正下着棋,有个男生走到筠凉旁边的空位上想坐下来,筠凉连忙喊:“哎,有人,不好意思!”那个男生略微遗憾地挑了挑眉,只好起身走了。
我趁筠凉不注意多走了一步,没想到她一看就发现了:“宋初微,你真无耻啊!”
我连忙转移话题:“那个……你给谁留位置啊?”
她白了我一眼,估计是觉得我太无赖了,竟然插起耳机开始听歌不理我了。
嘁,有nano就了不起?我也白了她一眼,环视起四周的同学来:啊,有带了扑克在下面偷偷斗地主的,有看杂志的,还有用智能手机上网看股市大盘的,似乎还有对诗的?啊,不好意思,那不正是才华横溢的唐元元和满腹经纶的班长大人吗……
看样子,大学确实是一个飞禽走兽、牛鬼蛇神应有尽有的地方。
不知道台上的校领导换了几个,因为他们说的话都差不多。不对,岂止是他们几个人说的话差不多啊!我觉得从小到大所有学校的领导说的话都差不多。
接着就是打了鸡血的学长学姐们致欢迎词,看着他们亢奋的样子,我觉得他们打的还不是普通的鸡血,应该是那种摄取激素过量了的鸡的血。
乱七八糟的暖场人物终于啰唆完之后,轮到本届新生代表上台发言了。
我趴在桌上哀号一句:“怎么还有啊!念讣告也该念完了吧!”
可是当那个人走上台,当我听见周围的女生都开始窃窃私语,当我看见筠凉取下耳机笑得一脸既奸邪又喜庆的表情时,我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了。
我不知道那篇遣词正统、文风矫情的演讲稿是他从哪个网站上抄来的,我听着都觉得替他丢人,但我更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木然地盯着台上那个穿着白色的T恤、干净得像从水里走出来的人,一时之间错愕地顾及不到旁边饶有兴致观察着我的反应的叛徒筠凉。
他发完言之后,贴着礼堂的墙壁绕了一个圈,然后从侧门直接走向我们,最后在筠凉旁边的那个空位上坐下来,对还未回过神来的我说:“怎么了,不认识了啊?”
我茫然地看着他,又把目光转向筠凉。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我的眼睛无法对焦,看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都是模糊的,都是不真切的。
我什么话都没有说,而是转过头去看着窗外。礼堂两旁栽种着参天古木,树叶在阳光的照射中闪着一层油亮的光彩。
我的脑袋里,真像是装满了糨糊,完全不能运转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筠凉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隐形人,因为无论她多么热情洋溢地问我:“你想吃什么呀,我请你吃呀?”还是佯装生气地说:“至于这个样子吗?我又没抢你男朋友。”都不能引我跟她说一句话。
最后她终于妥协了:在她把她饭盒里的鸡腿夹给我,我又还回去,她又夹给我,我又还回去之后……她开口说:“初微,对不起啦,不是故意要耍你的,是顾辞远他拜托我一定要瞒着你。”
我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知道此刻我的脸看上去很丑,但我就是笑不出来。
筠凉叹了口气,刚要说什么还没来得及说,一旁的唐元元就过来插嘴了:“你们知道吗?那个新生代表,摄影专业的,家里超有钱的!”
我和筠凉对视了一眼,同时低下头来往嘴里扒饭,只听见唐元元一个人还在说:“他家应该挺有背景的吧?我刚刚看他跟院长书记他们一起去吃饭了,他们对他笑眯眯的,跟亲戚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