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记不住到底等了多长时间,这片空旷又平坦的河滩上,缩头缩脑的走出来两个人。可能是为了在夜间行事方便,两人都穿着黑衣,鬼鬼祟祟的走到了那口被小黄鼠狼搬过来的棺材旁。
棺材肯定是从土里临时挖出来的,棺材钉都没有起掉。两个人熟练的起掉钉子,合力把棺盖打开。棺材埋葬了不知道多久,打开棺盖,里面的气味肯定不怎么好闻,不过这两个人很有经验,应该提前准备了浸泡过白酒的布,挡住口鼻。
等到棺材打开,两个人从里面轻手轻脚的抬出来一具尸体。我估摸着,这具尸体下葬的时间应该不是特别长,大致还算完好,外面裹着一件白森森的白寿衣。两个人一阵鼓捣,把尸体搬到河边临近浅水的地方,轻轻的放入水中。
尸体在水里缓缓的漂浮,从浅水渐渐漂到了河面。河水是一直流动着的,河面上的东西会随着水流而漂走。不过,我察觉到,这两个人在尸体身上绑了一根细而且长的绳子,当尸体漂到河心的位置时,趴在岸边的人以绳子控制尸体,不让它漂远,始终都在河心附近漂来漂去。
就这样,这两个人以细细的绳索控制着尸体,在河面上翻来覆去的转圈。看了好一会儿,我渐渐看出点端倪。这具尸体漂动的其实很有规律,在方圆大概几丈的距离内,像是沿着一个一个丈许左右的圈儿在不停的浮动。
我实在搞不懂,这两个人到底是要干什么,观察之中,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骤然间,一直漂浮在河面上的尸体,咕咚一下沉入了水中。
这就有点奇怪了,按我所知,尸体一般会浮于河面,或者在水面起起伏伏,绝对不会和一块石头一样,好端端的突然就彻底沉入水中。
尸体一入水,什么动静都没了,河面只是偶尔咕嘟咕嘟的冒出来几个气泡和水花。我看了这么久,什么也没看出来,心里不由的微微有些焦灼,小心翼翼的贴着地面,又朝前爬动了一截。
哗……
我刚刚朝前爬了一段,寂静的河面上,陡然翻起了一团水花,那具沉入水里的尸体浮了起来,等尸体浮上来的时候,周围一大片水面就好像开了锅似的,水花不停的朝上涌动,如同渔民撒网捕鱼收网时的情景。
哗啦……
我来不及多想什么,就看见翻滚的水花里,不停的有尸体一具一具的冒了出来。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多的已经数不清楚了。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尸体,虽然河里时常会有浮尸,过去走船的时候司空见惯,但这么多的浮尸从水下齐齐的冒出,情景令人毛骨悚然。
片刻之间,浮尸在水面铺了一大片,躲在河岸上的两个人,又慢慢的牵动绳索,把那具尸体拖向河边。那具尸体一动,所有的浮尸好像跟着都动了起来,全部围拢到了临水处。
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恍然大悟,这两个人已经知道这片河道下有很多浮尸,他们就是用这具尸体,把浮尸全都引了上来。
嘭…。。
河面上一下子闪过了一片一片如同符箓般的水纹,水纹一晃,立即凝固在河面上,原本不断流淌的河水,如同被冰冻了似的,这一段河道彻底被封结。
我见识过,这是三十六旁门的锁河大阵,一般都是旁门在夜间进行很要紧的事务时才会使用。
锁河大阵禁锢了河道,与此同时,河道的两岸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火光密密麻麻,亮起来之后就缓缓升空。那是一盏又一盏巨大的孔明灯,全部悬浮在河道上空,火光混着月光,把河面映照的更加清晰。
唰唰唰!!!
原本还空无一人寂静异常的河滩上,不知道从哪儿涌出了一群人,这群人奔向浅水,其中几个手里拿着长长的竹竿,噗通噗通的跳下水,把竹竿歪歪斜斜的插入浅水中。
几根竹竿上面,绑着丝丝缕缕的如同蚕丝一般透明的丝线,竹竿直立于浅水,无数的丝线纵横交错,把一大片浮尸全都压在了丝线下面。我以前听庞独闲聊的时候说过,三十六旁门有吊尸桩,专门用来对付浮尸还有七门的镇河阴兵。不管是浮尸还是镇河阴兵,只要被吊尸桩给困住,就再也翻腾不出多大的浪花。
这时候,天骤然阴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现了一片一片翻滚的乌云,把月亮遮挡起来。再也看不到一丝月光,只不过三十六旁门的人仿佛算准了一切,那一盏一盏提前就悬浮于半空的巨大的孔明灯,依然照亮了河面。
乌云在半空翻来翻去,云层变幻不停,云里还夹杂着电光。这一幕我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了,每当大河里发生巨大的异变时,都会引发罕见的天象。我感觉,云层中无数的电芒,最后都会聚集成雷霆。
人在上天面前,渺小如蝼蚁,面对这样的天象,一般人都会畏惧。但是河滩上那些人抬头看看,并没有马上退缩。
云层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厚重的乌云仿佛直接压落到了悬浮于半空的孔明灯之上,我想着,要是云层在这个位置骤然劈落了雷霆,那么河面上的一切都将会被劈的粉碎。
唰……
这个念头还没有转完,被锁河大阵禁锢的如同冻结一般的河面上,突然就升腾起一片淡淡的白光。白光闪出来之后,没有完全消失,一缕缕的光,密集的交织在一处,冲天而起。淡光冲到上方,恰好跟翻来覆去的云层碰撞了,淡光虽然淡薄,然而却像是一层无形的膜,把厚重的乌云包裹了起来。
这一瞬间,云层仿佛跟天地隔绝了,再也听不到噼啪作响的电芒声。
“今天就算真的有圣人出世,也挽回不了大局!”
从河中冲出的淡光包裹住乌云之后,一道声音立即响彻四方,我的耳朵嗡的响了一下,立刻分辨出,那是茅天师的声音。
茅天师的声音一传出来,人也跟着出现了,他还穿着那件黑道袍,站在呼啸的河风中,黑衣白发随风飘动。茅天师名动一时,但终归算不上是大河滩最拔尖的绝顶人物,然而此时此刻,他仿佛真的变成了这片河滩的主宰。
乌云和淡光遮挡了所有的星辰,已经看不出天象的变化。但是茅天师一现身,那片本已经被锁河大阵禁锢的河面,有水波纹在不停的闪烁。
“恰好一个甲子!要出来了!”
茅天师一声大喝,在喝声震响的时候,我才陡然发现,河滩的两侧不知道隐藏了多少人,多少妖,到处都是影影绰绰的影子,在半空孔明灯所映照不出的黑暗角落中蠢蠢欲动。
哗……
那片闪烁的水波纹最后扩散到了至少二十丈之外,我一边盯着河面,一边又要盯着茅天师,眼睛顿时不够用了。目光交替之间,那只老黄鼠狼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茅天师的身边儿,它依然用两条后腿着地,望着已经开始变化的河面,临危不动。
河面的水波扩散到了最后,仿佛是消失了,然而在水波消失的一刹那,平静的河面下,轰隆轰隆的冲起了几股水柱,因为锁河大阵锁住了流动的河水,因而河面上的一切,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一团让人无法形容的巨大的影子,从河道下缓缓的浮起。
我暂时还看不到那团影子究竟是什么,但是在影子露出一角的时候,一股仿佛满带着时间和沧桑的气息,就贴着河面飘动到了四方。
那一定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东西了,在这条大河里不知滞留了多少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