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唐家早就完了,却没想到还有阿如的存在,仿佛在满目疮痍的朽土中长出了一颗草的嫩芽,那样小和脆弱,却代表了一线生机的力量。
叶浮生抓住楚惜微的手用力扣紧,笑弯了眼睛,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们进了后院,正好看到端清在倒茶,刚沏好的毛冬青香气淡雅,色泽微黄的茶水在四个茶杯里各倒八分满,不多也不少。
“这么多年了,你这未卜先知的本事还是如此厉害。”沈无端毫不客气地坐下,拿起杯子就喝了一口,随即毫不给面子地“呸”了,“好苦。”
叶浮生眨眨眼,端起茶杯细细品味,先是皱眉,继而又舒展开来;“入口极苦,回味却甘。”
“人生亦是如此,先苦后甜方明真意。”端清笑了笑,他将满头灰败的白发散散束在脑后,面容看起来比先前老了十来岁,却少了那种不近人情的孤冷,从内而外地变得温润起来,看着他们的时候眼里如落了一把天光云影,澄澈得不可思议。
叶浮生垂下眼睑似有所悟,楚惜微自觉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干脆牛嚼牡丹地喝干一杯茶,再给自己添了一杯。
端清问道:“战况如何?”
“焦灼了这些天,胜负已分,就待收拾残局了。”楚惜微言简意赅,“魔道这次元气大伤,白道虽然得胜也是自损八百,都得休养生息,少说未来十年起不了大风浪。”
“天生光影,阴阳相成,能有一个平衡已经是最好。”端清放下茶杯,“你们有什么打算呢?”
“待此间事了,先回百鬼门处理事务,然后……”楚惜微顿了顿,握着叶浮生的手抬起头,“我们想请道长带路,去太上宫和飞云峰一趟。”
沈无端不怀好意地笑了:“哟,丑媳妇见公婆?”
端清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老不修当即闭嘴,叶浮生暗叹了句“一物降一物”,遂嬉皮笑脸道:“是啊,我要娶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不得先带回去让师父掌掌眼?”
楚惜微挑了挑眉,重复道:“你娶?”
叶浮生对他眨眨眼,诚恳道:“你嫁也行。”
楚惜微当即决定今晚身体力行跟他好好谈谈这个问题。
端清抬头看了眼身后光秃秃的桃花树,目光里闪过一道柔色,应道:“好。”
他们在后院里煮茶清谈了一晚,说了江湖大事,也笑了家长里短,不知不觉夜色将明。前院中两个闲不住的小兔崽子绕着圈子你追我跑,时不时看看两边院门,忽然间瞧见远方一道烟花窜上天迹,炸开了绚烂颜色。
阿如一时没收住脚,跟谢离摔成了滚地葫芦,后院的四个大人也被惊动,陆续走了出来,看着那边烟花接连升起,在隐现天光的穹空上铺展开流光溢彩。
小孩子不知道这烟花代表了什么,却看见了叶浮生他们脸上同时露出的笑容。
四大两小在院子里站了很久,直到狂风卷动流云,头顶昏暗的天幕亮起了一道刺目的光,将原本沉寂冷漠的颜色染上红缎似的艳丽,太阳热烈夺目的影子在云后隐隐若现,晨曦被无形的手剪裁成金丝玉絮,一片片延伸舒展,仿佛暗夜破了一个洞,抛出了一团生机勃勃的火。
这不是叶浮生第一次看日出,却是他最喜欢的一次。
万物枯荣生灭,一面在黑夜里腐朽溃烂,一面又在阳光下生长回春,世人也好,世情也罢,或峥嵘,或潦倒,都在这样一个轮回里转过。
也许终有一天,冷铁刀剑断刃卷鞘,高山流水填平消逝,连江湖岁月也在时间长河里辗转绝唱,但有一线天光,便是热血未凉。
叶浮生恍惚了片刻,又被一个拥抱拉回了神智。
楚惜微双手环过他的身体,将头轻轻放在他肩膀上,侧头轻轻一笑,道:“师父,我们该回家了。”
那双眼里映有华阳暖日,驱走了冷夜刀锋的寒凉透骨,稳住叶浮生半世飘摇的风雨行舟。
你心安处,是我一生所归。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