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左手捏开张大娘的嘴,右手拿那裹了布条的树枝探到她咽部蹭了几下,听到张大娘喉间隐隐有声响发出,急忙往后一退,就见张大娘“哇”的一声吐出些东西来,汤水间隐隐有几片绿色的草叶。
她如法炮制,依次给其余几人行催吐之法,待她们吐过一次之后,又让人给她们喂些热水,又行了一次催吐之法,直到几人再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方才松了一口气,拿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道:“好了,那些毒草叶子都吐出来了,应该没什么大碍。只是她们饿得太久,身子本就虚弱,又折腾了这一回,得赶紧给她们吃些东西才好。我们车里还有些给我家公子预备的稀粥,等我去拿来先喂给她们吃吧!”
采薇命仇五用被子将秦斐裹着抱下车来,她自己则从暖壶里倒出还剩的一小半稀粥,让张进忠去分给那几个老人。又从车里拿了些随身常用之物用个小包袱装着带在身边。
她挑了一处背风的地方,让仇五扶秦斐靠坐在一株大树下,试了试他额上的温度,仍是滚烫滚烫的,不由心中又忧心起来。
仇五小声道:“一会儿我同他们下山去买米,要不要?”
采薇摇了摇头,“你还是得回来,你不能走。一来怕你走了,他们会以为你是跑回去报信来抓他们了,反会陷公子于险境。二来公子身边最好还是要有一个会武之人,你只要留下些记号给其余护卫就好,我想你们之间必定有某种传递消息的法子,对不对?”
仇五点了点头,觉得这位王妃并不如他先前以为的那样没用,他还真是有些看走眼了。
“你在这里好生守着公子,我再到他们那边看看,如今他们欠了我这么大一个人情,想来便是不看在那两千两银票的份儿上,也该不会再怎么为难我们才是。”
她走到张大娘身边,见张二扶着他娘的身子,他哥张进忠捧着粥碗,亲自给老娘喂粥。张大娘饿了好些天,如今终于吃到热粥,恨不得连碗抢过,一口全倒在嘴里,急急切切地吃完了一碗,眼巴巴地看着儿子还想再吃。
张二见粥虽没了,但还有几块采薇一并给他们的面饼,便叫道:“大哥,咱们把这面饼拿热水泡了,再给娘喂一些吧,你看娘饿得!”
采薇忙阻止道:“不成,久饿之人,不能一下子吃得太饱,肠胃会受不了的,反会害了她,先给大娘喂这一碗粥就够了,歇一会子才能再给她喂食。”
张进忠此时对这位满脸麻子、又黑又丑的周管家已是感佩得五体投地,无论他说什么都是深信不疑。急忙答应道:“俺们一切都听恩人的,多谢恩人救了我娘的命,恩人这份大恩大德,张某此生定当图报!”
他说完,就要跪下给恩人磕头谢恩,采薇急忙将他扶住道:“张大哥不必如此,我早说过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平日里多行善事,才会自有后福,我救她们,也是为我自己积攒福报。”
“只是,”她看了张二一眼,见他立在一边,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张家小弟,现下你还要害了我这个救了你母亲一命的恩人之命吗?”
张二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突然“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大声道:“你救了俺娘,就是俺张定忠的大恩人,先前俺得罪了你,俺给你磕头赔罪!”话音刚落,就“咚咚咚”给采薇磕了三个响头。
他大哥也在一边帮他说话,“恩人,俺这弟弟原本心性不坏,先前对恩人无礼,实是因为俺们兄弟曾被人狠狠骗过一回,吃了大亏。”
“五年前,俺们兄弟领着一帮乡邻替里长盖新院子,结果活干完了,里长却只给了俺们三成的工钱,俺们兄弟觉得这也太欺负人了,就带了大伙儿上门去找里长讨要其余的工钱,说是他要是再不把钱结清,俺们就要上县衙里告他。里长当时答应说第二天一定把钱给俺们,让俺们人先散了,因他当场就写了张欠条给我们,俺们就都信了他的话。”
“结果第二天送钱的人没来,却来了几个官府的衙役,说是俺们兄弟盗窃里长家的财物,人证俱在,将俺们押去见官,反给俺们兄弟扣了个罪名把我们押入大牢。俺们拿出欠条申辩,谁知那上头写的根本就不是他欠了俺们多少工钱,而是反说俺们偷了他好些银钱,当时那中人是被他买通的,也帮着里长一起骗俺们,害俺们兄弟被关进大牢,吃了两年多的牢饭,吃了好多苦。打那以后,他就再不肯轻信那些官老爷和有钱人的鬼话,觉得他们没一个是好人。”
采薇点了点头,“张小弟,快请起来!我先前见你行事有些偏激,便知多半是有些缘故的,只是这世上之事并不是非黑即白,虽说现下一多半当官的都不是好官,大多有钱的财主也都是为富不仁,可若以此而认定天下凡是做官有钱的都不是好人,也未免太过武断。”
“再黑暗的世道,也依旧有些不肯同流合污的好官,也还有一些富人并不是靠盘剥他人致富,且会捐出大笔善款来做善事,不能一概而论。如今时候已经不早,虽说夜路难行,但是这里这么多人要吃饭,要买的米面肯定不少,白日里去恐有些惹眼,倒是在夜里想法子买来更稳妥些。”
张进忠点点头:“俺也是这样想的,便是恩人不说,俺也正打算安排几个人去,这里的男女老少实在是都饿得狠了,都盼着能早些吃到东西。”
他兄弟二人便挑了几个青壮汉子,由张定忠领着同仇五一道赶了马车下山去买米面。
张进忠将周管家的小主人,病中的“黄公子”背在背上,领着一众男女老少,朝左走到一处背风的山坳里。他们这些人在外流落多日,三三两两地聚到山壁或是树下,驾轻就熟地将几根棍棒往地下一插,再拿出些篷布被褥之类的,往上一搭,便凑成个简易的小窝棚,能让他们躲在里头,依偎在一起取暖。
采薇可不觉得这样简易的窝棚能挡住多少夜里的寒风,自已倒还罢了,可秦斐如今正在病中是万不能再受了寒气的。她正想着怎生才能让秦斐这一晚睡得暖和些,张进忠已脸上带笑地过来说是给他和黄公子找了一处好地方。
“刘大叔他们几个在那边山底下发现了一个山洞,住到那里头总比这些破布搭的窝棚要更暖和些。你们想来都是没吃过苦、受过冻的,先生如今是俺们的救命恩人,黄公子更是能让俺们再多吃上几天饱饭的要紧人物,可不能让你们也跟着俺们一样挨冷受冻的。俺这就带你们过去,只可惜那山洞小了点,不能再多住几个人。”
采薇急忙谢过了他,让他将秦斐背到那处小山洞里,张进忠又寻了几块篷布替她将洞口挡起来,夜里多少能挡住些吹进来的冷风。
片刻后,张进忠又进来给她送了一大捆枯枝柴草和一罐水,帮她生起了一堆火,才告辞而去。
采薇将水罐架在火上,等煮开了,倒了一碗在碗里,用汤匙搅得凉了些,试过了水温,方才舀了一勺送到秦斐唇边,轻声道:“公子,喝些热水吧!”
秦斐仍是双眼紧闭,嘴唇却无意识地微微张开,由着采薇将一碗热水都喂给他喝了。
采薇又从罐子里倒了一碗水出来,正想解一解自己口中的干渴,就听靠在洞壁上的那位病人开始叫唤起饿来了。
采薇叹了一口气,放下水碗,从袖子里摸出两个面饼来,撕成小块泡在热水里,待泡得极软了,才喂给秦斐吃。
这是先前她偷偷藏在身上的晚饭,本打算和秦斐一人一个,可谁知喂他吃完了一个面饼,他还扯着自己的衣袖不放,轻声喃喃着“还要……”。
采薇只得把自己那一份也泡好了喂给他吃,见他吃完了还嫌不够,还在念叨着“还要”,气得捏着他脸骂道:“喂,你是饭桶吗?病成这样,醒都醒不过来,怎么还这么能吃,我自己饿着肚子,把晚饭全给了你吃,你还嫌不够?反正我是再没吃的了,你就饿着去吧,再怎么叫唤也没用!”
她又想起这厮素日欺负她的种种可恶之处来,便趁他此时病得人事不知,捏完了他左边脸蛋,又捏他右边脸蛋,捏了三四次才觉得出了积在心底许久的那一口闷气。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想要喝些热水来勉强充饥吧,又怕水喝得多了,出去如厕不大方便,只得喝了几口,倒头睡下,盼着仇五能早些带了吃的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