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忽见一个少女脚步轻快地凑过来笑道:“华嫔娘娘原来在这里,母后正问怎么还不见人呢。”
来的是丽妃所出德瑜公主,过了年刚满十三岁。德瑜是皇帝的长女,丽妃又颇得宠,她在后宫中地位超然,人又聪慧机敏,皇后也十分喜爱,常召到身边陪着聊天说笑,薛婵与她也算熟稔。
德瑜被丽妃教导得十分好,虽然活泼却不失礼。来到薛婵面前规规矩矩行了礼,才向鸿樾笑道:“二哥哥一早从母后那里出来,却在这里闲谈,可见不是有什么了不得的急事。不如跟我们回去听故事吧。”
鸿樾连忙摇手:“你来了正好,快陪华嫔娘娘进去吧,我就……”他面上一红,又有些尴尬:“我就不去讨人厌了。”
薛婵印象中鸿樾本是个开朗的孩子,蔷薇之事后他很少露面,这次对谈总觉得他看人时眼神躲闪羞涩,与以前大不一样。此时听他这样说,只得在心中叹息了一声,笑道:“樾哥若是读书累了,以后也可以到我那里去玩。”
鸿樾面色更红,向薛婵抱拳致意后转身离去。
德瑜看着他的背影,也幽幽叹了口气,说:“樾哥哥最近脾气变了很多,已经很久不愿意同我们玩耍了。”
薛婵安慰她道:“皇子大了确实不好再同姊妹们一起玩耍。”
德瑜不服气:“若是大哥哥还在,定然不会这样见外,可见还是欺负二哥哥没有娘。”蔷薇的事情处理的极其隐秘,尤其不会让德瑜这样未成年的公主知道,她便私心里自己给自己一个解释。
薛婵失笑,却也不去多说什么。好在德瑜很快就将鸿樾之事放过,拉着薛婵的手笑道:“是母后让我出来找娘娘的,她催了好几遍呢。”
薛婵诧异。她已经听鸿樾和德瑜说过好几遍皇后在催,竟像是特意在等她,于是也不敢耽误,随着德瑜匆匆往凤栖宫去。
才到门口便看见吴佛带着几个天极殿的内侍守在门口,心头不禁咯噔一下。还没来及停下脚步,吴佛等人已经看见她,迎上来行礼。
吴佛在皇帝身边的时间久了,也学会天极殿那些人的习惯,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来,只是口中催道:“华嫔娘娘来了,快请进去。”
薛婵惊骇莫名。这个时间皇帝理应在天极殿接见群臣。即便来了,怎么无论鸿樾还是德瑜都不曾说过一个字,倒像是相约好了不让她有退缩的机会。
正惊疑不定的时候,里面窦长清已经闻讯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秦固原。薛婵知道这两人是代表帝后前来迎接,益发不安,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竟能惊动他们二位亲自相迎。只是事已至此,她已经不能转身离开,然而要与皇帝面对面,始终还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情形。
窦长清笑道:“皇后娘娘说只怕华嫔听见陛下在不肯来,不让我们说。”
饶是再大的心结,被这样赤裸裸地戳破,薛婵也招架不住,只得讪笑道:“阿翁说笑了。”
窦长清侧身给薛婵让路:“今日陛下来是有特殊的缘由,娘娘进去就知道了。”
秦固原顺势为她掀开帘子:“娘娘请。”
薛婵点了点头,迎着头皮跨过门槛。
屋里人头涌涌,主位却只有三个。帝后各自坐在上首,下面还有一个绣墩是为薛婵准备的。除此之外还有帝后各自的亲随侍从,以及三个模样古怪的人。
薛婵向帝后行礼叩拜,皇帝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转头去寻秦固原,在他耳边轻声吩咐着什么,秦固原听了吩咐便去带着几个人给那三个人送上茶果,说:“是陛下赏赐的,你们先用一些,润润喉咙。”
那三人自然感激不敬,连连谢恩。
薛婵在一旁看得清楚,三个人形容焦枯,虽然显而易见为了面圣已经换上最好的衣服,却仍然有一种无端穷苦的窘迫感扑面而来。其中两个人在跪拜行礼的时候行动迟缓,显然是盲人。她看得越发惊诧不已。总觉得似乎这几个人身上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而皇后则愈见可亲,亲自起身将薛婵扶起来送到绣墩前,一边叫着德瑜的乳名说:“这里人杂,阿琉先回去吧。你大哥哥从边郡给你捎来了沙洲玫瑰,已经送到你宫里去了呢。”
德瑜听说要让自己离开,本来不大高兴地嘟起了嘴,及至听见沙洲玫瑰的名字,立即又笑了出来,连忙道:“是了,大哥哥早就答应了要送我这个呢。既然父皇母后不待见我,我还是走了好。”她一边说着,一边行了礼,赶不及地带着侍女们离开。
德瑜一走,倒是清静了不少,皇后这才对薛婵笑道:“不是我催你,是陛下催。他事情多,难得抽出这么点工夫来,一会儿听完了就走,你也不必拘束。”
听?听什么?薛婵听得云里雾里,又朝皇帝看去。皇帝却恰到好处地低头去喝茶。她只得问皇后:“薛婵不明白,请娘娘明示。”
“喏,就是这几个人。”皇后向那三个人指了指:“他们是从阳关红柳镇来的。”
薛婵耳边轰然一响,一时间再也控制不住地朝皇帝望去。
好在这一次皇帝没有再回避,抬起眼迎向她的目光。这是自那个诀别之夜后两人第一次这样坦然地互视。一时间薛婵只觉心头血气翻涌,苦苦压抑了许久的委屈和苦闷几乎就要不受控制决堤而下。
皇帝开口时仍然语气淡漠,仿佛他是万分无奈才不得不坐在这里对薛婵说上一两句话的:“这是恪哥儿在红柳镇遇见的三个牧人。这孩子也真是……”他说着,嗤笑一声,无奈地摇头,继续道:“他专门遣人护送这三个人进京,就是为了给我们唱首歌。”
“唱歌?”薛婵疑惑地朝那三个人看过去。终于明白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
他们的皮肤干枯粗糙,眼角额头都有被风蚀的痕迹。那是大漠的痕迹。当年薛珋和苏子奉的面容上都带着这样的痕迹。所不同的是苏子奉变成了皇帝,当年边塞风沙留下的痕迹已经被锦衣玉食愈合,只在某些不为人知的地方还有些微迹象可循。
皇后按着薛婵的肩膀,强令她坐下,笑道:“鸿恪小孩子不懂事,做些事情也没有个章法。但难得他有这份心,陛下也不计较,随着他胡闹。你就踏实坐下吧。人家指明了,说是要给陛下,我,还有华嫔你唱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