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师徒俩……惹的就是这祸?”
六方贾总管看着眼前这满院的凌乱物事,啼笑皆非地倚在门边,就连他在医馆中因为忧心接下来要面对多么可怕的祸事、而于双瞳中原本已倏尔浓重的赤红之色,也被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的“祸端”逼得淡了下去。
听到老朋友这么轻描淡写地略过了自己方才长达半盏茶辰光的努力,小房东的一双缝眼又倒吊了起来,楚歌霍地从藏青袍袖里抽出了小手,半是假装半是真心地愤而戟指向满院的“惨况”,愈发像是个吃不到糖的凡世顽童般、高声怒骂了起来:“这还不算大祸?!你家那个鬼宅子里不过年,也别把其他地界的年关当成无稽之事……没了这些,如意镇接下来的年关要怎么过?”
这一高一矮两位“故友”此时站在的地头,已不是王老大夫的医馆。
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处在那穷酸窄小的医馆中一天一夜、而终于记起了自己少年时那段短暂的安稳岁月,六方贾总管竟极为难得地善解人意起来,楚歌前言不搭后语地还未扯谎完毕,他就先行应下了小房东所有的无理要求。
心虚不已的小房东趁热打铁,立马再不客气地一把扯住了老朋友的绾色袍袖,二话不说地腾身跃出了医馆,生怕王老大夫会在半路折返、发现她方才在这天井中“不小心”撞翻了数把药草的劣行。
医馆外的虚空中几不可见地骤闪过了阵如山川密林、亦如江海浪涛的碧绿光华,楚歌在袍袖中悄悄地捏着法诀,拉着六方贾总管遁出了她昨日临时在医馆外布下的山神结界,朝着如意镇八条主要街道之外的废弃街面疾奔而去。
犼族幼子的脚下之力何其霸道,总管先生只来得及眨了眨眼,就被小房东“牵”着、落到了个比起七禽街医馆还要更破败荒凉的废弃院子里。
尽管一目双瞳,可六方贾总管毕竟没有什么通晓过去的逆天本事,他当然不知道,这院子在不久之前,还冷风瑟瑟得毫无人气,满院里除了肆虐的风尘外,寂寞地连只虫豸都不愿意爬进来。
这地处如意镇废街上的无主院落,在一刻之前,迎来了许久不曾来“拜访”的小房东……和她后背上那堆满了奇怪碎片的偌大竹筐。
楚歌风风火火地摔了大筐,继而将里头的所有碎片尽数散在了院中,甚至还在细细地端详了满地的狼藉后,还意犹未尽地蹲下身,将其中几块稍显大块的布片扯得更碎裂了些,想要将眼前的景象弄得更“凄惨”些。
这是那被柳谦君信任之极的外来少年给她出的主意。
扯谎的本事实在太过糟糕的楚歌,不能带着随口胡诌的柳谦君在侧,要想骗过六方贾总管,当然只能借这种凡胎肉眼所能见的“事实”,来勉强充作这第三场赌千的引线了。
直到将这小院“收拾”完毕后,楚歌才“哐”地摔上了本就摇摇欲坠的院门,算是完成了这场骗局的大半准备,这才朝着七禽街踱步而去。
如今这般顺利地将六方贾总管“骗”来了这院子里,那这赌局,不已然成功了大半?!
没想到自己能安然走到这一步,楚歌肚里的得意之情几乎都要泛到了面上来,连接下来的扯谎都开始磕磕绊绊起来:“这这这……这些上好的门笺和画像,你你你你知不知道有多难找?”
门笺……和画像?
总管先生瞄了眼满院的碎纸碎步,眉头微皱,万般无奈地回头望向几乎要眉飞色舞的楚歌,默然摇了摇头。
他的瞳术再厉害……也从来都不是拿来认清满地碎纸原本该有的真容的。
楚歌一双缝眼飞舞如初春的风筝线,让六方贾总管根本看不出犼族幼子此时到底是高兴得过了头、还是气愤地昏了神,他只能看到这四尺孩童风风火火地一把推开了他,往满院中陡蹿了过去,激得满地的诸色碎片倏尔跳起在半空中,宛如深秋时节的满山落叶。
藏青色的宽大袍袖猎猎舒展,楚歌的小手中已霍然抓住了一把的碎布纸片,径直送到了六方贾总管的眼皮底下。
“明儿个就是大年初三,按着如意镇往年的习俗,是要将这些门神门笺统统焚化、祝祷来年营生顺当,才算是将小年关告一段落的……可现在还没到初三,这些个本该原原本本地被烧化的‘贵重’门笺,就统统被毁成了这副模样,你让满城的百姓还怎么过年?!”
楚歌毫不客气地又将她的小拳头往老朋友的鼻子下送了送,让六方贾总管万分不得已地闻到了这些碎片上还隐隐冒着的香火气,于是他那双宛似血色圆月的瞳仁,也得以看清了这些经楚歌之手、早就面目全非的碎片真容。
他虽也出身于凡人族群,少年时却命数多舛,从未能在哪个地界度过半年以上的安乐日子,寻常孩童们最习以为常的年关乐趣对他来说,实在是不可企及的美梦;直到十六岁那年,他意外得了位异人的青睐、被带去了东海之上的孤岛,习得了人间修真界中也极为少见的诡异瞳术,才勉强掌握了自己的命数,可与中原几乎毫无来往的那片无垠海域上,从未将凡世的年关当做什么要事,更别提为他这个小小弟子特意备下这般琐碎的红尘趣事了。
于是他这个在人间界修真界中赫然占了一席之位的六方贾总管大人,于他这辈子的漫长年岁里,还从未这般真切地与凡世年关……亲近过。
他当然也无从熟悉楚歌口中的“初三年俗”。
这恐怕还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如此亲近地碰到、嗅到这些已然成了碎片的门神门笺。
托犼族幼子的“福”,总管先生以快要成了斗鸡眼的代价,看清了这些原本或是鲜红剪纸、或是其上绘了财神与门神图样的粗陋画布。
可这些个显然是被人力……或是兽力扯碎殆尽的画像与门笺,又和那一老一少师徒俩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