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房东果然震惊无比地抬起头来,缝眼半开:“她答应了?”
楚歌当然听懂了大汉话里的意思——柳谦君身为参族老祖宗,是不会在这个紧要关头舍下子孙前往上界的……这意味着,甘小甘也将孤身前往。
没等张仲简点头,小房东猛地往前踏了一步,头上的大帽几乎撞上了好友的下巴,她则更为急迫地追问了句:“谦君也答应了?”
“嗯。”大汉不闪不避地对上了那对漆黑如墨石的瞳仁,闷声作答。
楚歌的一双缝眼中仍残留着不可置信的神色,但还是慢慢地站了回去。
这一次,她沉默得更久。
直到苍穹上有银芒般的微星现出了行迹,她才把那股从肚腹里直冲上来,刺得自己脸颊生疼、眼鼻发酸的闷气给压了下去。
“你们怎么走?”
也只有张仲简的这双耳朵,才听清了她这如同吞口水的模糊问话。
“后山。”他侧过头,注视着背后的剑囊,“通道打开的时候,附近数百里的天际都会被他的灵力笼罩,地界的生灵根本分辨不出通道到底是在哪里洞开的……我会挑好天光最密的时辰,那些心怀鬼胎的生灵即便注意到,也没办法循迹找来。”
小房东呆呆地抬起头来。
她比好友矮了太多,这样对面站着,即便踮起脚来,也只能看到素霓的剑柄。
楚歌定定地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眸光。
她从来都不怀疑百里青虹的力量。
有他和张仲简在……小甘和大顺,当然是会比住在如意镇时,要平安许多。
她垂着两只大袖,不复平日里动辄暴怒的张扬模样,颓丧着转过身来,正对了赌坊的大门。
“大顺。”楚歌有气无力地喊了句。
吉祥小楼巍然不动,就连窗棂的木框都未掀起半点。
楚歌慢慢仰了头,似乎也意识到了张仲简此前注意到的异样,然而不同于大汉的束手无策,她倒全不讶异,只愈发神色颓然地踏上了小楼门前的石阶,继而毫无预兆地,就微躬腰身,冲着赌坊的正堂里怒吼了出声。
她死死地站稳在石阶上,没有跳脚高腾在空中,显然有意地压制了自己的力量,于是这声怒吼比起以往都要轻上很多,却也逼得张仲简变了脸色,赶紧捂住了双耳,若不是背后剑囊里的老朋友又一次发力绷住了他,大汉恐怕又得往前栽倒一次。
下一瞬,藏青色的山神官袍倏尔飘荡在了半空中。
小房东明明没有腾跃起身,却仿佛被阵势头极劲的大风往后生生横推开去,身不由己地在虚空中飞退了数丈之远。
就是这弹指一瞬,三层的小楼上猛地浮起了大片泛着青蓝的灵力微光,庞然如湖泊镜面,凝结得有如实物,冉冉飘荡在虚空中,落在张仲简的眼里,犹如头顶上的夜幕降临在了九转小街上。
这青蓝的光华须臾间就化成了个巨大的“罩笼子”,依稀能看出是条海鱼模样的庞大兽形,从黄杨木身中脱身而出的刹那间,就极为亲昵地朝小房东凑近了过来,拱了拱楚歌的鼻尖。
只是它的身魂力道实在太大,不过轻轻一拱,就径直将犼族幼子推离了小楼石阶,差点将后者甩飞了出去。
小房东一张小脸都憋成了紫黑色,良久,才从大袖里伸出两只手,抱了抱大顺。
她还是第一次抱住了幼弟的真身。
也是最后一次。
楚歌被大顺“提”着悬在半空,整张小脸也埋在了青蓝的光华里,不肯让张仲简看到。
良久,她的声音才像从密封的瓦罐里发出般、微哑地响了起来。
那声音,分明像是忍不住的哭腔。
“时辰到了……我会送他去,你们不用管。”
初春的夜晚,渐渐变短了。
天光会亮得更早,早到如意镇后山深处还未结起蒙蒙的雾气,就已有几个“不速之客”等在山顶了。
甘小甘来得最早——她比其他诸友都更熟悉这一天的行程,却没有把具体的时辰告诉楼化安,只抱稳了她的檀木小箱,就悄悄地走出了县衙后院。
三天前的那顿“酱汁”大餐,县太爷最终还是不当心沾了一小滴,结果神智不清了几十个时辰,昏昏沉沉至今,连院中的石桌和甘小甘都分不清,根本不知女童什么时候离开了大院。
彼时目送她离开的,只有躲在角落里、最终也没敢当着女童的面叫出一声甘小甘小甘的青墨鬼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