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悬固送出来的那封口信,虽然中途耽搁了些时日,但最终也顺利到了卫禽的手里。
等他赶到了太湖,小房东和索命小鬼已然早一步进了渊牢,张仲简也不知所踪,可湖底龙宫里……正热闹得不行。
甘小甘不知为何被独自留在了太湖龙宫中,甚至莫名其妙地成了龙王爷麾下第一号大将,“造”出了至少数十缸的琥珀“清流”,染得太湖浩浩两千水域异味冲天,让卫禽不得不想到了极南妖境里的沉骨沼泽。
龙王爷更是乐呵呵地施了术、将太湖底一方强行开辟出了块湖水辟易的空地来,守在了某块显然被低估了许多年的湖石前,使唤着虾兵蟹将们将一缸又一缸的琥珀“清流”浇在那巨大的石块周围,毫不吝啬,全然不管这方水域、这方湖底仍在他的管辖下,若真的被他生生烧穿,要怎么和满湖的生灵交代?
卫禽无从得知龙王爷有没有后着——事实上,等他到了太湖的时候,龙王爷已经将一大半的琥珀“清流”都倾倒了个干净,任谁都来不及拦阻了。
那巨大的湖石上依稀有条裂缝,仅剩五指来长、半指宽,却死活漏不进半点的太湖水,只有那泛着琥珀光华的粘稠水流能不受阻碍地穿过去,一滴、两滴、三缸、五缸……
裂缝下似乎宽广无垠,不管倒进去多少琥珀“清流”,都没见装满之相。
卫禽和龙王爷定下了两不相帮、亦不追问彼此手段的规矩,得以安安分分地住在了龙宫里,每天都看着虾兵蟹将们稀里糊涂地忙个不停。说也奇怪,那巨大的湖石还真的一点一点地小了下去,其周围的湖泥也渐渐凹陷,直至整块石头沉在了湖泥里,只留下了那条小小的裂缝。
这异象持续了好几天,到了后来,就连张仲简和仓颉也赶来了太湖,却和他一样,被龙王爷不知用什么法子劝着、也同意了多等“片刻”,于是双双大眼瞪小眼地,都暂且在旁发呆围观。
就在卫禽以为整片太湖就此都会沉入更深的地底去时,忽然见到了个通身雪白的怪人……慢慢地从那裂缝中爬了出来。
他见过世上无数的虚境与幻阵,也破过其中大半,却完全没有看透,这怪人是怎么从那方湖石中脱身而出的。
等到那怪人抬了头,对方眼底深处的荒芜胜死吓退了龙宫麾下的所有兵将,却让卫禽记起了多年前和三姐一起、无意中闯入了传说中为姬满陵墓的那个虚境。
啊……是那八个兄弟里,唯一一个离开了九幽虚境的白义。
卫禽当然没有立即上前。
白义正忙得很——他不是孤身离开了湖底虚境,竟还把十三重瀑门下的藤妖给一起带了出来。后者的修为不够,真身至今未收,甚至还因为不相信白义要带他脱困,正用尽全身的藤蔓力量徒然扒拉着蛟龙骨,白义狠狠地生拽了数下,才把这多疑的藤妖扔到了湿冷的湖泥里。
龙王爷还没来得及出声招呼,白义就从那裂缝中缩了回去,连句嘱托都不留。
所幸甘小甘“造”出的琥珀“清流”已经耗了十之八九,龙王爷乐得清闲,干脆命麾下兵将守候在旁,看看这虚境里还能变出什么花来。
接下来,白义更为频繁地现身在那条裂缝里外,源源不断地往外送出了九山七洞三泉其他山门中的后生,偃息岩的双生姐妹、蜃禺丘的铁头少年、锹锹穴的鼹道长、白驹隙的顽石沙弥、佑星潭的云笈半仙……
等到虾兵蟹将们手忙脚乱地搬出了龙宫里的软毡,白义已经将渊牢里百余位囚徒送到了龙王爷脚边。
他这独来独往的“劫狱”之行奇迹般地顺利无比,到后来甚至还将九山七洞三泉的掌教长老也带出了几位,让忙了数十天的龙王爷和甘小甘一时有些失落——早知道有他这个厉害的帮手在,他们还折腾些什么?
卫禽却一直掐指算着时辰,估量着白义骏仆力竭难继的那一刻。
在九幽虚境里修炼多年的八位骏仆,一直徘徊在阳世与冥界之间,既不算鲜活的生灵,却也并非归冥府管辖的幽魂,有那魇化之气傍身,更是能随意穿梭虚境结界,才能在蛟龙骨被消融了骨架的境况下,这般顺利地带着众生“出狱”。
可这力量来自九幽,本就不是什么无穷无尽、随处可取的方便之物,白义若只是在虚境中孤身来去,自然永世无忧,可要带上旁人如此频繁地穿梭在虚境和阳世之间,却太过费力了。
果不其然,到了后来,白义渐渐有些力不从心起来,甚至偶尔几次还找不到那条裂缝,反而从湖底的其他地界艰难地爬出身来,尽管他还是一言未发,可明眼之人都能看懂,这位出手相助的骏仆已快到了极限。
然而那时的虚境外,除了刚刚逃出渊牢、尚未恢复身魂灵力的一众“囚徒”,便只有一心要把层层“湖石”烧穿的龙王爷,和笑嘻嘻地摆着手、说自己对蛟龙骨束手无策的仓颉老头。
还有被张仲简握在手里、稍稍一动就摆明能将靠近虚境边缘的活物统统斩杀的……白虹般的“长枪”。
谁能帮这个忙?
卫禽终于出手拦住了又准备遁回渊牢里去的白义。
他本想说服白义——张仲简掌中的那股滔天灵力已足够将剩下来的蛟龙骨破坏殆尽,实在已没有必要,一个又一个地去接虚境中的“囚徒”们了。
白义却不肯听他这话,还是固执地要回到虚境里去。
他这一去后不久,湖底就忽地开始大片地震动起来,摇得不少的虾兵差点直接钻进了湖泥里去。
白义再也没有上来过。
等到仓颉老头估摸着渊牢里的情势,终于示意张仲简可以出手将虚境顶端的蛟龙骨划出条出路来后,白义才再次出现在卫禽的视线里。
他已然挡在了杜总管身前,正试图挡下张仲简手里百里青虹的一倾之威。
“白义几乎救了他们所有人,唯一的要求,是换那位一条性命……这十九个山门再积忿难消,也不愿再追究他了……更何况,是个从此不会在阳世逗留的后辈?”
卫禽回过头,有意无意望向的,是正站在不远处的裂苍崖掌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