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他毕竟是地界的生灵,不管归宿为何,都不该由我和老哥妄改他的命数……就算要追究,咱们也不能真的把他怎么样的。”
小老头呆怔半晌,最终还是苦笑着挥了挥袖,算是跟白义认了栽。
他竭尽全力地扒在裂缝边缘,借着头顶上的天光往白义身后窥视了许久,也没能看清那个让张仲简手里的“长枪”几乎“失手”的找死生灵到底长成什么模样,当然也无从得知对方是不是和姬满有甚牵连,然而白义眼里的决绝一如昔年,显然不是他这个不懂怎么揍人的造字上神能劝回来的。
他只能再次当个“老好人”。
“可不管你想怎么救他,总要先从这里出去。”小老头不无痛惜地再次打量了碎石遍地的渊牢内里,尽管明知眼前的这片狼藉不可回转,他还是忍不住哀叹连连。
这地界实在变化太大,要不是镇守太湖的龙王爷此时就盘旋在他们的头顶高空,他还会以为是张仲简带错了路——自己曾经住过几年的太湖居所……哪里是狼狈成这种样子的?
“你们刚才那么乱来,逼得小家伙们都乱了套,这虚境里原本的出路早就被封了个彻底,也只有老哥划拉出来的这道口子还能借你们用上几天……”小老头随手拍了拍裂缝边缘,毫不迟疑地替张仲简送出了这个人情,“可要从这里逃出来的生灵,又不止小子你们两个。”
小老头努了努嘴,示意白义与其再这么如临大敌地盯着自己,还不如多多注意下身侧四周的其他“同伴”:“他毕竟将地界那么多的生灵都关到了这里来,不管其中有多少条性命是真的断送了在他手上,这仇怨都不是一朝一夕能解的……就算我和老哥都撒手不管,你们俩总要先过他们那一关。”
这句话果然有用得很,激得通身雪白的怪人终于微微动了动双眸。
白义缓缓低了头,也不见他如何作势,整个身子就忽地正对了虚境里的众人,只是杜总管仍然被他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任谁都无法轻易钻了空子。
他的双眸深处映照不出任何生灵的影子,于是众人也实在分辨不清他到底在望着谁,但循着那眸光的方向,依稀该是对准了小房东的。
然而躲在角落里的秦钩却莫名起了阵心虚之意,只觉得这个通身雪白的怪人肯定是在盯着自己,于是整团青墨鬼气哆嗦得更厉害了。
白义凝望了眼前这群“同伴”许久,甚至快把秦钩“看”得鬼气四散,也仍然一言未发,只是他的脚下倏尔又腾起了那阵古怪的灰雾,在他和杜总管的四周飘忽蔓延开来。
这无声的挑衅也不知是冲了谁,但至少成功地引起了桑耳长老和小房东的注意。这一老一小其他并无相像之处,唯有这临危之际的坏脾气是一模一样的,他们几乎是同时倒吊起了眉眼、微微弓起了腰背,像是不管接下来白义有任何的举动,他们都能将对方“斩杀”棍下或爪下。
可他们显然误会了仓颉上神的意思。
“是是是……你的魇化之气是很厉害。”眼看虚境里的这群后生们又要陷入不死不休的僵局,小老头连连摆手,恨不得从裂缝边缘掰下块碎石、砸到白义的脚边去,才能阻止这骏仆散仙的高腾敌意,“可就算你能这么护着他,难道还真打算陪他在这不见天光的废墟里站上几个甲子,等到所有的仇敌都不耐烦找他算账的时候……再从这里出来?”
似乎是因为趴了太久、而有些身骨僵硬,小老头慢慢直起了腰身,眼角眸光也未再停留在虚境中的众人身上,反倒有些贼兮兮地朝着张仲简的四周打量了片刻,继而沉沉地叹了口气,语声愈低,仿佛不愿让谁听到。
“回九幽虚境去吧……眼下这样子,就算你们八兄弟都出面,他也不可能再在阳世里待下去了。”
柳谦君与殷孤光闻言,面面相觑——不管小老头是不是那位仓颉上神,他话里的意思都再明白不过了。
他显然要放白义一马,甚至为了让这骏仆散仙安心离去,不惜让白义带走杜总管。
只是明明身为上神,仓颉话里的意思却婉转得过了头,与其说是震慑旁人,不如说是事前的提醒——他显然忌惮着什么,即便有张仲简和那白虹一般的澎湃灵力相助,也似乎并不打算强行拦阻了谁……去向这对主仆寻仇。
殷孤光不由得多看了眼小房东。
楚歌向来听不进陌生生灵的言语,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小老头的话中所指。
然而犼族幼子背对着两位好友,犹自坐在原地,她的左耳被削掉了半截,但右耳和尾尖上的赤色绒毛还是摇曳如焰,四爪偶尔会在碎石遍布的地上划拉数下,实在看不出她下一瞬会有怎样的动静。
眼下虚境里数她和杜总管主仆离得最近,倘若小房东根本不管仓颉是谁,还是固执地要从白义手里夺下杜总管,小老头是不是来得及出手相护?
更不提一直都陪在柑络身边的桑耳长老。
老人家方才还震惊于小老头的身份,而多少有些不知所措,此时却脸色僵冷,左手都已悄悄按在了龙筋上,像是杜总管主仆有任何的脱身之状,他就会径直扑过去,将手里的幼蛟拐杖狠狠地砸在杜总管的天灵盖上。
柳谦君则悠悠地抬了头,望向了虚境外的刺目天光。
小老头话里的“他们”,当然不止此时仍驻足于虚境里的在座诸位。
裂苍崖掌教不惜抛下自家山门的亲传弟子,也要与他们分道扬镳,便是为了将渊牢里剩下来的囚徒们救出生天,尽管此后再无消息,但既然眼下渊牢已安静若死,而他们的身遭四周至今更未有异动,恐怕无极掌教十有八九已经带着各位老朋友和后辈们逃出了虚境,正等在外头、未曾离去。
这固然是因为一众囚徒皆有伤在身,又被渊牢里的禁锢大阵折腾得够呛,都需要一些时日来调息养身,可最重要的……还是要等他们的死仇。
六方贾的三千仆从不过是受人差遣的帮凶,那几位从来都不现身天光下的六方贾老板更是无从寻起,九山七洞三泉门下诸多生灵们如今要等的、能等到的……不也只有总管先生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