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可惜……要是他手足俱在,就能带回去给大哥看看了。”
存心要煞风景似的,索命小鬼故作沉痛地摇了摇头:“偏他的一双腿被造字神力打得命魂脱体,要是没贵人相帮,大概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可惜了啊……”
这醉翁之意太过明显,连殷孤光都听出了疯魔师姐话里的相帮之意。
同时他也极为诧异师姐这难得的好心——傒囊从来以整蛊他人为乐,极少会对己身以外的生灵动了怜悯之念,师姐虽然在师门中多年、多多少少和她的那些族众有异,但向来也只把这种心思耗在自家兄弟姐妹身上,其他生灵想都别想,更何况是位不过相处寥寥数天的凡人?
女子肚里的困惑并不下于小师弟,在盯住了老六的坚石眸子半晌、也没能看穿对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后,才应下了这于她而言亦不轻松的救命之请:“出去之后,让他去洛阳城里住几天吧。”
索命小鬼立马嘴角歪斜,喉间哼唧哼唧个不停,显然对这结果并不满意。
“我总要些辰光才能裁件像样的衣裳出来,你慌什么……至于青要山里,就算我应下,二哥也不会让他进的。”已有数年没听到老六这种荒诞无赖的要求,女子舒了口气,才忍住了从肚里直冲上来的笑意,“更何况,你要真把他送到了大哥眼皮底下,别说他这双腿脚,恐怕大哥一高兴、就会一掌把他整副身子都拍成肉泥……难道你还嫌大哥的爪子不够臭?”
索命小鬼故作怪相地挥了挥双臂,嘴里哇呀乱叫了两声,算是懒得再和三姐辨这种没意思的大道理。
女子再次打眼望了沈大头一次,后者弓着身子坐在原地、偶尔还惊惶不安地左顾右盼,背影越看越像被二哥强行拖住、才能坐下来准备吃饭的大哥,这陌生且熟悉的滑稽样子,让她嘴角的笑纹不自禁地扩散了开去:“你总该记得救下了他的双腿精魂,没了命魂,我也没法救他。”
“在呢在呢!”索命小鬼扬了扬下巴,登时笑逐颜开,她早就算计好了一切,于是在开始逃命之前,就把沈大头的双腿之精放到了大头侏儒自己的百宝袖囊里,并以胡话吓唬得沈大头不敢伸手去拿,实在再安全不过了,“到时候就算绑……我也把他带到洛阳去!”
这仨姐弟自顾自地就替沈大头安排好了后路之际,不远处的桑耳长老已被县太爷扶起了身。趁机耍赖偷懒的老人家一见到柑络长老被背了过来,就骂骂咧咧地扯住了废腿上的龙筋,单腿一蹬便翻身站了起来。
他和老朋友一样,像是对参族怀着极重的愧疚感,明明看到了就跟在后头的柳谦君,却老脸一红,继而故作不识地望向了别处。
柳谦君想起早年间在长白山天瀑秘境时与这对老者照面数次的光景,也想起了柑络长老“死”后、桑耳孤身坐在天瀑秘境一角的颓丧面目,恍然明白过来,她昔年没有看懂的神色下……到底藏了些什么。
她低了眉眼,一时也拿不准该不该再与这位老者说那句话,便没有揭穿桑耳的别扭举动,只默然往旁侧退了步,仍由县太爷先去扶了老人家。
倒是一直都飘在发小身后、不肯和这一看就很难打交道的老人家有什么牵连的秦钩,注意到了千王老板的古怪行止,这下愈发认定了桑耳和柑络是两个大麻烦,干脆“呼”地蹿到了柳谦君身侧,怎么都不肯往前多“走”一步了。
县太爷则没有注意到秦钩的异样。
自打听到了柑络的名号,他便有些坐立不安,不久前才渐渐缓和的面色也愈发煞白。
他当即就猜出了在不远处满地打滚的老人家是谁。
那分明是曾经拜访过裂苍崖数次、连常年在峰巅上闭关的师伯都要下来陪陪的锹锹穴前辈。
楼化安原本是不敢靠近桑耳和柑络的——他被自身心魔所扰、早已毅然叛离了裂苍崖,与人无尤,更打定了主意不会在世人面前辱及师门,无论如何,也不该再在哪位修真界老前辈面前造次。
然而县太爷斜眼望去,诸位师兄……裂苍崖门下的所有弟子仍然自身难保、入定未醒,至于秦钩这个不争气的老幺,也前所未有地担当起了护庇众人的大任,唯他这个叛离弟子还有心有力。
他该视若无睹?
鬼使神差地,他还是站在了老者身前。
桑耳本来是认不得裂苍崖这一辈年轻后生的——他的心思都耗在鼓捣凡世仅存不多的混沌残力上,每三百年被这湖底虚境折腾一次后,更是连常年照顾他起居的师侄鼹崽也记不起,哪里能认得其他山门里的娃娃?
然而等他利索地蹿起身来,却一眼就认出了楼化安。
亦或说……是认出了县太爷魂魄里的某样宝贝。
“老柑络快看,这就是那个身魂里种下了‘魂玉’的伢子!”桑耳箍紧了县太爷的手腕,生怕一个不当心、后者就溜出了他的控制,激动万分地冲着柑络又叫又跳,“有他在,你亏损的元气至少能恢复五成,还怕什么?”
县太爷只觉自己的半边身子都被桑耳长老捏得发麻,闻言苦笑,奋力张了张嘴,想要替自己争辩几句,却死活吐不出半个字来。
倒是他背上的老者拍了拍他的肩胛,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柑络平了平从肚里直冲到嘴里的血腥气,才能开口数落了老朋友的又一次荒诞念头:“种下‘魂玉’的……必然是裂苍崖以后的掌教娃娃,是你说借就能借的?”
桑耳双眉倒竖,跳得愈发高了:“有什么干系?借出了‘魂玉’给你用过之后,这小子只要在咱们锹锹穴的钟乳池里头泡上个十年八载,我就能想出法子给他塞回命魂里去,保准不让裂苍崖的老家伙们看出破绽来。”
“别吓唬他了。”柑络眉头紧皱,每每要劝老友放弃某个无稽之念,他嘴里的苦意总会愈发汹涌,“我又不是没他就会死……那年不是无极那孩子帮忙拦着,妖境的老小子们早就把你撕成了五块、扔进沉骨沼泽去了,你就不能念点他的好?怎么老是打他徒子徒孙的主意?”
“我又不是不知道裂苍崖历来的规矩……反正‘魂玉’和百折空刃缺一不可,要是没拿到那把短剑,根本不能算继任掌教。”桑耳冷哼一声,目光灼灼地盯准了县太爷,“娃娃你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