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无声却紧张的奔逃不知继续了多久,直到柑络长老终于受不了一直冲进他鼻子里的古怪味道。
“老桑耳你是不是坏了肚子,臭死了!”柑络整张圆脸都泛了青,几乎要翻了白眼、直接晕倒在老友的背上。
桑耳长老正挥掌推开了块个头太大的碎石,不当心又扭到了腰眼、疼得他直哈哈,听到柑络这话,也跟着猛嗅了嗅。
满是湖石碎落的虚境里,果然有股绝非人间之物的异味弥漫了开来,遍布于无处不在的湿冷水迹之中,丝丝缕缕地萦绕在他们四周,却不是太湖渊牢里从前有过的任何味道。
当然更不是柑络长老随口胡说的污秽之物的味道。
桑耳长老醒了醒鼻子,狠命地吸了几口这怪味,竟还咂咂嘴:“明明挺香的嘛。”
柑络却极为嫌恶地歪了嘴角,连眼皮都快张不开了:“你没觉得这味道……和妖境里那个要命的泥潭子闻起来差不多么?”
“沉骨沼泽?”桑耳极为认真地回想了最后一次到极南妖境的情形,还是不容分说地狂摇了头,“不对不对,那鬼泥潭臭得要死,怎么会是这种味道?”
钻进他鼻孔里的气味分明醇厚如在地下埋了百年的老酒,闻之欲醉,虽然其中确实有几分异样、让他不自禁地想要跳得更高,但千真万确是没有半分臭味的。
桑耳只觉得老朋友定然是在渊牢里被关得太久,才会连香臭都不分了。
他本就奔在最前头、要时时注意着一行四人不被头顶上的落石砸到,累得快连五丈高都跳不动,哪里还顾得上柑络的发疯言语?
老人家开始不耐烦起来:“你要是嫌臭,就抠你自己的鼻子好了!”
话音刚落,桑耳就又猛地扯了扯绑在废腿上的龙筋,激得后者一把将他们扯得愈高愈远,转瞬间就离开了原地数十丈之遥。
柑络长老没好气地冷哼了声,没有理会桑耳的揶揄之语。然而在好友背上颠簸了几下后,老人家只觉得那味道熏得肚里翻江倒海,最终还是皱着眉头、慢慢地抬起了一只手掌,暗中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殷孤光闻言也皱了眉。
不似桑耳和柑络两位老者的极端,他倒未觉得这古怪味道臭不可闻、亦或醇香如美酒。
隐墨师只觉得这味道熟悉得很。
可这怪味绝不是万年参王的大补清苦之力,又在顷刻间就无孔不入地像是渗透到了渊牢的每一处角落。
会是谁……能是谁?
他们就这么不歇脚地继续往勉强还有道路的前方狂奔而去,于是没能停下来好好看看身后的废墟,更没能注意到,每一块坍塌掉落下来的碎石上,都覆盖着些许不同以往的水雾,晶莹剔透,隐隐闪现着诡异迷乱的琥珀光华。
殷孤光就这么跟着桑耳长老愈行愈远,四周不间断向他们扑来的落石或被龙筋巧妙地避了开去、或被桑耳和数不胜数的银色微芒适时地挡下,他根本没有任何动手的机会。
那弥漫在浩渺水汽中的古怪味道不但没有消散逝去,反而随着他们的往上奔走而显得越发浓厚,但是殷孤光还是没能想起自己曾在哪里闻到过这味道。
长久的茫然跟随,隐墨师只觉得无所事事得很,开始渐渐好奇起身旁铺天盖地的轰隆巨响来。
他也曾跟着诸位兄姊闯进过不少虚境,甚至偶尔还会被疯魔师姐带入他人的“障”里去、和魔惑界的魔头们交过手,见识过各种灵力幻化成稀奇古怪的形貌。
然而这些此前毫无动静、不知被谁引动的虚境本源之力,似乎毫无规律可言,也不见什么惊世骇俗的怪异形貌,只凝成一股股忽左忽右、或沉或拂、如钩又似折的力量,像是有位洪荒巨人拿着支笔,随手划下了无数谁都不认得的怪字,一个接一个地往虚境里的所有活物砸来。
女子趴在殷孤光的背上,看着小师弟渐而严肃的侧脸,猜到了后者肚里的困惑与好奇,嘴角不禁渐渐翘了起来。
她微微仰了头,帮着殷孤光探了桑耳长老的口风:“六方贾留的出路到底在哪里,我们都不知道……您老人家还不如悠着点、看好方向再走。”
“溟丫头你是被杜小子关太久、傻到连逃命都不乐意动弹么?”桑耳长老没好气地一拽手里的拐杖,拉得殷孤光不得跟着不往前狂奔了几步,“这地界是仓颉上神昔年在太湖底的居所,留下来的造字神力根本不会轻易受旁人驱使,就算是咱们十九个山门从前那么多老家伙联手,也不过压得它们暂时安分下去……要是不赶紧找到出路,等到造字神力把所有的蛟龙骨都砸个粉碎,这湖底虚境倒是不会有半分损坏,可咱们就都得在石头底下喘气到死……哇呀——”
似乎是听到了老人家的抱怨,漆黑暗沉的旁侧骤然杀出了一股怪力,径直将桑耳长老撞飞了出去,连向来力道奇大的龙筋都没能拽住老者,顺带着把殷孤光也冲得脚下踉跄。
隐墨师只来得及顺手拉住了差点骨碌骨碌飞出去的柑络长老。
桑耳长老则离弦箭般地撞倒在一堵尚未完全倒塌的石墙上,他斜着眼角余光看到了老友被殷孤光安然救下,干脆惨嚎一声、耍赖着在原地打起了滚,老半天没能爬起身来。
殷孤光哭笑不得,定睛往不长眼的来人那边看了看——有三姐在,不管撞上他们的是六方贾哪位仆从、即使是一目双瞳的总管先生亲来,他们也有恃无恐,并不怕什么。
可他还是登时目瞪口呆。
那竟是团大如山岳的……青墨鬼气。
“殷先生?”鬼气呆怔了许久,才冒出个诧异至极的声音。
殷孤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大概猜出了这位故友是谁,却不敢叫出声来。
青墨鬼气小心翼翼地停在了原地,像是把什么极重的物事安放在了地上,这才松了口气、“呼”地往前移了移,几乎要把殷孤光撞倒在地。
这一挪近看清,整团鬼气哗啦啦散得愈发庞大,里头的声音也咋呼得让人必须要捂住耳朵:“木头木头,是殷先生!是殷先生啊!”
青墨鬼气极为激动地在原地打转个不休,闹腾劲让不远处的桑耳长老都自叹不如。
“柳老板!夜游巡大人!快来快来!殷先生就在这里!咱们不用再往上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