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别光数落我们两个老头子……”离开了冰冷的湖石面,柑络的精神气渐渐和缓了不少,话锋一转,又指向了发怔的殷孤光,“听老桑耳说,这娃娃和他一样,连二旋子来了趟你这都没吓得他离你远些,看来他的心思和老桑耳一样,大概也是不带走你、就打算自己陪着一起死在这里的。”
石室里的殷孤光闻言苦笑,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女子当然还是照例低眉默然。
老人家顿了顿,见这姐弟俩再次犯了倔地闭口不言,只好又提起了不久之前才劝过柴侯爷夫妻的一句话:“这世上的大好辰光就那么点,能同生就够了,至于同死这种自己看不到摸不着、又便宜了小人的念头……还是别逞能了。”
仿佛听到了什么,一直都皱着眉头的桑耳骤然回过了头去,凝神听了半晌。然而远处的轰隆巨响依旧震天,只是时不时地通过满虚境的蛟龙骨传些动静过来,分明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柑络的脸色也随着老朋友的异动变了变。
“这么些年来,十九个山门葬送了那么多娃娃在这里,也该是时候了结了。”老人家尽力撑起了他的半截身子骨,死死盯住了渊牢的高空,神色激动,一双手掌几乎要在桑耳的背上按出两个窟窿来,“化形神力一旦被催动,天知道还能不能停下来,渊牢……终于要没了。”
桑耳长老则比老友要冷静得多,只朝背后低声嘱咐了句:“坐好了。”
等到柑络老老实实地趴稳在了背上,他便猛地将手里的幼蛟拐杖往湖石面跺了下,原本被迫围绕着木棍打转的细小光亮如获大赦,慌不迭地往虚境的各个角落四散而去,转瞬间就统统没了踪影。
殷孤光的目之所及处霎时又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丫头,不管你老是犟着胡扯些什么,以后是不是要怪我老头子多事……都先跟我们出去了再说!”
乌漆抹黑的暗里,除了桑耳长老不容分说的语声乍起乍落,便是蛮荒古兽狂奔般的巨响反反复复地摇动着四面八方的石墙,仿佛随时都会碾塌这片湖底天地。
女子还未来得及出声阻止,殷孤光就听得石室外响起了几声渐行渐远的敲击声,继而便是一阵呼哨扭曲的怪异风声直冲着自己而来,狠狠地砸在了半步之遥的无形“墙”上。
殷孤光只觉自己后背一凉,便有什么沉重无比的物事从高空降下、闷声砸在了他的身后,震得他和三姐都身不由己地往前一扑。
他心有余悸地往身后摸索了片刻,才哭笑不得地发现那是块比末倾山大弟子的魁梧身形都小不了多少的巨大湖石,仅差那么半步的距离,就会砸到了殷孤光姐弟的脑袋顶上。
倒是拦在石室门口的封禁之力犹自屹立不倒,只微微发颤了数下,连丝裂缝也没出现。
黑暗里安静了片刻,便响起了柑络长老的声音:“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气力?”
“不是我!”在意识到自己那一棍不但没能给溟丫头跺条出路来,反倒差点砸死了殷孤光姐弟俩后,桑耳长老正不甘心地摸索着无形“墙”,试图抠出几条缝缝来,这么被老朋友一质问,几乎是尖叫着为自己辩解了句,差点要扔了手里的幼蛟拐杖,“难道是这石头里的龙崽子?”
似乎是被老人家的高声呼喝吓得肝胆俱裂,他们头顶上的湖石争先恐后地扯裂了开来,在四面八方的轰隆怪响遮掩下,更连掉落的动静都毫无声息,或大或小地往犹自痴怔在原地的倒霉鬼们头顶上砸去。
桑耳长老还在望着自己手里的拐杖发呆,压根没料到自己的天灵盖快遭了难,倒是柑络长老咬了牙、狠狠捏了老友的肩肉,才激得桑耳吃痛猛蹿起了身来。
他带着柑络尽力一跳、往旁侧躲了开去之际,也意识到了石室里的姐弟俩根本没有自救之力,然而他拼着腰骨扭伤的代价、也只能勉强避开几块偏大的落石,哪里还顾得上连石室都迈不出的殷孤光姐弟?
桑耳只来得及嘶声大喊了句:“丫头当心!”
这一次的变故来得太疾太凶,快得让殷孤光手脚僵冷,只能痴怔地往石室的顶端望了眼,连抱住三姐往蒲团上倒去都没来得及。
然而隐墨师抬着头、睁着双眼,只依稀听得石室外有噼里啪啦的湖石落地乱响,更有桑耳长老摔倒后的吃痛呼哨、和柑络长老的低沉呻吟,却看不到自己身处的这片方寸之地有哪怕拳头大小的半块湖石落下地来。
他只觉得石室虚空中忽而亮起了柔和的微光,恍如幼时躺在水底、抬头看到的映照在湖面上的天光。
绾色的暗袍不知何时离开了殷孤光的手掌、已徐徐地飘在了半空中,帮他姐弟二人挡住了从顶端碎裂着倾泻而下的碎石。
银色的微芒比方才多了百倍、千倍,在半空中结成了一层湖水般的厚厚波澜,托住了绾色暗袍浮在半空,也将主人姐弟俩严严实实地隔绝在了绝对的安然之地,此时别说殷孤光,就连石室外的两位老者也能将看得它们清清楚楚。
殷孤光讶然望向三姐。
一直都无名无姓地住在渊牢里、两年来都未曾将自己的灵力现于他人面前的女子,终于还是为了小师弟的安危……漏了行迹。
女子也正默然地望着浮在半空的绾色暗袍,神色不动,并不为她谋划许久的盘算一朝告败而有多少的失落,亦未因为霎时间便放出了周身的小半灵力而虚弱少许,只微眯了眸眼,继而轻轻抽动了鼻尖。
有什么东西……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快要逼到了他们眼前。
她微微握了拳,徜徉在半空中的银色湖泊中就像是被砸进了枚石块,忽地荡起了层层叠叠的圆晕,往四周荡漾开去。
刀剑难撼、连修真界诸多宝器都未必能在上头划拉出细痕的蛟龙骨,竟就这么在无数的银色微芒流淌之中化成了堪比尘灰的碎末,纷纷扬扬地从绾色暗袍上落了下来,轻飘飘地散了满地,还有些许落在了殷孤光的肩上,只比凡世的雨丝重上一星半点,哪里还能伤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