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倾山大弟子伸出手去,却没有如以往那般去握住破苍大刀的柄格,反倒轻轻地将中指的指节叩在了刀器的刃面上。
这把在渊牢暗处亦无法被彻底掩去煞气的大刀,刃面上有着数道大概是铸造伊始便留下的纹路,如同穹宇间穿梭在云层间的狂风,在周围万千微芒的照耀下,本就让人轻易不敢直视。此刻被这么轻轻一弹,如同有意要应和主人,霎时又刃面微仰,在过道上亮过了一道让人心下发冷的大片刀光。
不久之前,也有同样的雪亮刀光骤然划过半空,亮得让人心惊,亮得……让石室里的隐墨师姐弟俩不自觉地要别开了头,无法看清身在这道刀芒下的第五悬固到底是被伤到了哪里。
“我拜入末倾山后不久,山脉下的那条地底火龙就起了动静,师父那时还住在修罗界里不肯回来。一旦地底的火势倾崩,整座山脉就得被毁了个彻底,就算附近千里的山神尽数赶来也无法挽回。”
如今想来,这把刀器自打出了地底岩浆、与他一起在人间界奔走已有数百年之久,修真界众生也将破苍的来历传得越来越邪乎,像这大刀是什么天外来物、并不属于人间界,才能帮他这个连散仙都不是的蛮横后辈闯下如此声名。
破苍到底怎么成了他的随身神兵,他好像从来都没在人前真正地解释过。
“末倾山附近百里极少有生灵出没,连正经的土地和山神都找不出一个,真要遭什么劫难,恐怕也得被毁尽了才会惹得人间各处侧目……那时候,还是裂苍崖的符偃道长因为常年在人间界各处奔走,当时又恰在末倾山附近,觉出了地底的不对劲,才替师尊他老人家操心了一次……”
“他从山门里带来了一块据说能暂时封印住地脉火龙的铁石,打算以裂苍崖的术法暂时压制住火势。”
“可地脉火龙本来就是末倾山要管的事,师尊虽然不在山门中,这压下火龙的担子也不该推给裂苍崖的……”
破苍主人这几句话,实在有些轻描淡写了。
那一次的末倾山脉地火奔泻之盛,远超出了符偃道长的料想,那块被施了裂苍崖独有的术法、本该能够封镇火龙的铁石只在岩浆里滚了几滚,眼看就要彻底沉了下去,别说镇压火势,几乎就是自身难保。
符偃和几位随行的裂苍崖弟子还未来得及动念,就只见彼时还未在人间界闯下声名的末倾山大弟子抢先他们一步,扑入了岩浆中。
末倾山数代以来都只收已有修为根基的弟子,第五悬固膝下更是从无弱者,他当然并不例外,尽管且时几乎未受师尊指点、修为还不能与九山七洞三泉门下一众亲传弟子相较,但只要稍加当心、不触及地脉火龙的精元,要在这满眼滚烫的岩浆中停留短短数刻倒还能勉强应付。
他要做的,不过是赶紧把那快被火龙吞个了干净的铁石捞上来,用它狠狠地砸晕这不肯安分的火龙罢了!
这种小事……分明就简单得很!
连鼻息与视线都被火势染得灼热扭曲的危境里,他就这么肆无忌惮地狂奔在火龙精元的灵力之上,每每一落脚,堪堪踩实的那一点就消失了个干干净净。他不怯反笑,只觉得这从脚心开始侵袭、仿佛瞬息间就能将他烧成虚无的热意让他快活得很,比起过往年岁里碰到的所有敌手……都更让他想放声大笑!
所幸符偃道长也没有放任这个俨然发了疯的师侄去白白送死——他虽然只是区区的接引长老,毕竟还是九山七洞三泉里叫得上名号的前辈之一,即使无法孤身直面火龙精元之威,但若只是要拖住后者、保住末倾山大弟子一条性命……并非难事。
经符偃之手施展开来的落雷狱,与楼化安的有如云泥之别。尽管不能将地脉火龙强行封回地底,却也在刹那间死死地封住了火龙精元,让后者暂时不得动弹,于是末倾山大弟子得以在岩浆中冲杀来去,没被上古的凶兽精元吞噬殆尽。
待末倾山大弟子将铁石从火龙“腹”中硬拽了出来、并踏着漫空的雷电重新跃回人世时,他固然被灼了个满身狼狈、咬着牙根才能笑出声来,就连那原本与封禅台一般大小的铁石也只剩了薄如刀锋的残片,无法再尽其功了。
后来还是符偃连夜奔往千里之外的犼族属地求救,请来了两位凶兽老祖与六位山神襄助,才没让末倾山在地脉火龙的捣乱下一夜倾覆。
只是那块从山门里带来的封镇铁石,符偃也带不回去了。
从烈火岩浆中冲杀出来之后,这徒剩残片的铁石竟像是被触动了灵机,开始不分昼夜地在末倾山的高空上破空肆虐,不当心还会斩落了飞鸟,就连裂苍崖诸位弟子妄图上去拦截、也被那残片的锐利刃芒逼得只能退开十丈开外,连拖慢它的“脚步”也做不到。
它仿佛是有意对原本的主人闹起了脾气。
天大的脾气。
唯有被符偃逼着去养伤、莫名其妙还绑了一身灵丹符药的末倾山大弟子出现在山巅上时,那铁石残片才会稍稍缓了疯态,在高空不耐烦地打着转,只是仍然不肯落下地来。
直到半个月后,末倾山大弟子成功躲开了符偃,扯掉了敷在两条臂膀上的所有累赘灵药,再次踏上山巅的那一刻,铁石残片才终于欢呼着撕裂了百丈的虚空,“铿”地砸落了下来,恰恰凿在了末倾山大弟子的右掌所及之处。
符偃干脆成人之美,将这残片留给了不知算是立了大功还是捣乱过甚的师侄,自己则再次孑然一身地飘下了末倾山,去人间界继续他的接引云游了。
末倾山大弟子还未想到要拿这铁石残片怎么办之际,倒是被不久之后从修罗界归来的师尊捷足先登——第五悬固自己不稀罕降服什么神兵,倒颇为欣喜徒弟有这般“缘分”,在打量了短短数刻后,就二话不说地提拎着这不安分的残片奔去了十三重瀑。
五十天后,晨光乍起,末倾山的东方高空处就毫无预兆地亮起了道异光,惊得百鸟退散、刺得卷云离散。
等不及第五悬固、就自顾自从十三重瀑径直冲将回了末倾山的,正是成了形的破苍大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