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远在金陵城中的范门当家,为了让衔娃稍稍心安些,连范家两百余家商号每天递上来的消息都被她吩咐直接送到花厅之中,就此干脆住到了这个平日里并不住人的小小“偏院”里,陪在了参娃身边、寸步不离。
范家大宅里毕竟有黑虎这只瑞兽坐镇,只要衔娃别再放声哭嚎、放任满身的清香参力袅袅蔓延了满空,这小娃娃还是能逃过满城的六道生灵窥探,等到柳谦君从太湖渊牢里安然归来的。
然而各大商号递上来的账本都快在花厅里堆成了个山丘,也没能停下范门当家那来回踱步的焦虑身形,惹得向来比两位主人要淡然沉静得多的黑虎都不耐烦地打了喷嚏,后者似乎对范门当家这种杞人忧天之举颇为不屑,竟前所未有地抛下了主人,慢吞吞地在参娃身边的泥土上擂起了座小土坡,一脑袋靠了上去、干脆眯眼打起了鼾。
范门当家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的,除了生死未卜的柳谦君,当然还有被她先后“派”去、奔赴了太湖渊牢的几位老友——从柴侯爷夫妻离开金陵城的那一瞬起,她就全然不复一开始的自信满满,反而觉得这场看似盘算周全的“劫狱”破绽百出、像是随时都会出了错。
然而恐怕连范门当家自己都没有料到,她过往将近两百载的倒霉运道……似乎终于在今年倒转了过来。
她“派”出的第一员大将——福泽深厚更胜地界神官、连在群恶集聚的绿林道里都能安然当他的大军师的沈大头——虽然无法如预期般得到张仲简之助,却摊上了两位比素霓还要“霸道”……亦或只是更“无赖”的帮手。
大头的侏儒此时正跟着小房东和孤光家的疯魔师姐,咋咋呼呼、且安然无恙地往柳谦君所在的石室慢慢靠近着,沿路不但没有撞上六方贾的任何仆从,还顺利无比地彻底远离了杜总管的“魔掌”。
而稳扎稳打、从一开始就将末倾山大弟子收为了盟友的柴侯爷夫妻俩,则在数十天光景的短暂分离后,有惊无险地顺利会合,一如他们当初在范家大宅盘算的那般,已然搅得六方贾内乱未歇、外祸又起。
这场变数不休的“劫狱”赌局,看似危难重重、异变迭起,却又每每都以它自有的古怪法子强行扭曲了回来,最终都称了范门当家的心意。
突袭第五悬固成功之际,他们这场硬仗就已胜了近半——末倾山掌教是渊牢里仅次于杜总管的莫测敌手,没了他老人家在旁“捣乱”,他们在这湖底虚境里便能愈发自如地潜行遁迹,再不用提心吊胆……亦或投鼠忌器了。
仅仅是那些个唯杜总管命是从、慌乱之际便只知胡乱造下杀孽的精怪妖魅,即使没有桑耳长老带着他们四处乱跑、闹得头昏脑胀,在一身修为专克妖族生灵的柴侯爷看来,自然也是连区区的威胁都算不上了。
若非如此,末倾山掌教的“尸身”赫然还躺在脚边,这小两口又怎么会毫无着急忙慌之态,反还悠然自得地和殷孤光姐弟继续“闲话家常”?
“我夫妻来此地之前,也未料到六方贾竟会把九山七洞三泉都暗算了个遍……范门当家彼时还曾往偃息岩送去了口信,想从师门尊长那里打听打听太湖渊牢的消息,却怎么都没等到回信。”
看到妻子终于定了心,柴侯爷才释然地回过头来,冲着蒲团上的女子微微颔首。
后者显然对他话中的“范门当家”并不熟悉,方才还稍稍蹙了眉尖,直到瞥见了殷孤光嘴角隐约闪过的笑意,她才若有所思地捻住了袖角,眸光流转,并没有出声拦着柴侯爷的好心辩解。
于是小侯爷得以继续沉了声、替远在金陵城的范门当家转达了她难得的善意:“怕是那时候,偃息岩的诸位也都和九山七洞三泉其他前辈一样,尽数陷落在了此处,根本没有收到她传去山门的口信……她执掌范家后、又刻意处处与师门回避,不愿范氏全族和修真界扯上太多干系,当然也没能更早地注意到修真界的这场大祸。”
殷孤光骤然眉间急跳——他穿墙而来的这一路上,不就曾碰到过来自偃息岩的那对双生姊妹?
这对已在红尘中修行了十六年的姐妹,早已决意以入世苦行之法另辟蹊径、修炼成山门中一本残卷中记载的地仙之道,堪堪在凡世中摸索到了门道,即将迈过那道连昔年东方长老都未能顿悟的修炼门槛,眼看就要小有所成,却一朝接到了师命,当即马不停蹄地往太湖赶了来。
与九山七洞三泉其他山门的众弟子一样,这对双生姐妹当然也毫无意外地落入了六方贾布下的困阵里,连唤她们前来会合的师门长辈都没见到一位,就莫名其妙地成了阶下囚。
偃息岩的历代掌教都不喜去管其他山门的闲事,若无必要,甚至还不许门下子弟与九山七洞三泉另外十八个山门来往过密,怎么偏偏就是这次……会学着裂苍崖一样,不但自己要眼巴巴地聚集到太湖来,连远在外头、明明可以避过这场灾祸的爱徒们,也都要统统唤来、继而拱手送给了六方贾?
范门当家若不是早早地就离了师门、回去执掌了沉浮于商道中的家族,如今会不会难逃大灾、也成了渊牢里的囚徒之一?
“她还有偌大的家业要打理,也不愿让整个范家都被连累进修真界的乱祸里来,无法亲身前来,却极为忧心柳千王的安危……除了让沈大头替她前来帮忙,也只能让我夫妻代她费心周全。”
殷孤光面色急变之际,一直都对着女子絮叨不休的柴侯爷已有意无意地转了眸光,那并不属于他本尊肉身的满面狰狞疤痕似乎又活了过来、扭曲了他的大半张脸,让人分不清他嘴角噙着的笑意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我没想到三姐竟会是隐墨师你的至亲……早知如此,就不必再劳烦沈老板和小房东往下头多跑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