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小房东你的胡子长得和眼睛一样一样的……诶诶?夜游神大人,原来你有七只脚?嘿嘿……呃,祁师兄的脸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
师姐大人捧着肚子、已然笑得没了声,差点就要在冰冷的湖石面上打起滚来——她也见过这世上不少的醉鬼,却还是头一次看到在半空中打醉拳的小团火芒。
刚刚才发了威、甚至成功唬住了小房东的秦钩,转瞬之间又恢复了他这辈子最常见的没出息之态,窝窝囊囊地变回了团微弱闪动的昏黄火光,让潜伏四周的幽沉黑暗终于等到了机会、疯狂地扑将上来,重新笼罩了整条过道。
秦钩却没能顾上这些变化。
他恍恍惚惚地在原地浮沉了数息,只觉得自己这副“新皮囊”像是被浸进了温暖的溪泉里,舒畅惬意得很,让他不自禁地嘿声傻笑起来,愈发稳不住身形,干脆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地在整间石室里打跌转悠着。
他尽力地撑着“眼皮”,却发现身边的每一个生灵都变了个样子,全都变得……让他笑得合不拢嘴。
就连从来都一本正经、入定时也像个小老头一样肃然着面容的祁师兄,此时看起来也像是张有手有脚、还穿了衣衫的……葱油大饼。
“他就快正式进了鬼道,眼下正是最迷糊、最容易招出所有老实话的时候……你还等什么?”眼看石室里那团微弱的火光一边说着胡话、一边快要把裂苍崖其中一位弟子的眉毛给烧个精光,师姐大人终于赶在笑断了自己肚肠之前,摸索着扒扯住了小房东的雪白毛发,催着楚歌趁热打铁。
小房东正皱着眉头举起了右前爪,疑惑地在自己的小脸上摸寻着,试图找到秦钩话里所指那长得和自己眼睛一样的“胡子”,这会儿被索命小鬼骤然一打岔,呆呆地转过脑袋来,倒比石室里的秦钩还要更迷惘三分。
“他摆明和这不肯承认自己是裂苍崖子弟的小子一样,与你更相熟些……迷糊失神的时候听到你的声音,不管问些什么,他大概也能知无不言。”师姐大人揉了揉肚,勉强压下了满腹的疯狂笑意、直起腰来,顺手揩去了眼角的泪痕,“难道你不想知道这半人半鬼的娃娃到底做了什么、才能把附近的造字神力驱使如臂,弄得连你我都着了道?”
楚歌呆愣半晌,才茫茫然地点了点头。
她回过头来,却没有如师姐大人所愿般朝着秦钩发问,反倒径直瞪向了颓丧在石室角落的县太爷:“你来问。”
比起她这个半生不熟、曾经还威胁过其性命的土地爷来,与他一起长大的小楼,总要更容易让秦钩松懈些。
县太爷苦笑着微微颔首,并没有再像方才那样别扭地装作视而不见。
从在渊牢里醒过来、看到秦钩第一眼开始,他就和殷孤光一样,隐约觉察到了发小这副怪模怪样下的可怕真相,虽然没有刻意多言,他却心下发冷,知道不管是自己、还是赌坊诸位怪物,从此都再救不回秦钩了。
比起秦家老爹和阎王爷的那个陈年赌约,秦钩既然动用了“心火”这种术法,便算是提前耗尽了自己的生机,任凭哪位过路仙神施以援手、都再无转圜余地。
他以为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发小在这黑暗里化作劫灰。
然而方才那道一闪而过的青墨鬼气,却让他如释重负地出了口大气。
只要还能活下去,只要你这条性命不会无缘无故地被拖累葬送在这湖底虚境里,是人是鬼……都好。
得知秦钩仍有生机后的楼化安,连对小房东、对甘小甘、对赌坊诸位怪物的愧疚之意也终于能暂且放到了一边——不管是昔年在家里小院中等着爹娘归家的小楼,亦或裂苍崖上沉默少言的小师弟,还是如意镇里永远轮不到他来担心大事的县太爷,他一直都是个习惯替旁人打算、几近多管闲事的家伙,“逼供”这种琐碎麻烦的差事……当然责无旁贷。
更何况从五岁那年起,秦钩惹出的任何祸事,他就习惯了要担上一半的。
“我入了‘障’后,中途依稀被唤得半醒过来一次。”县太爷尽力抬起了右手,朝几乎要落到诸位师兄怀里去的秦钩无力地招了招,“你当然做不到,那……是不是祁师兄?”
“诶……木头你醒了?”昏黄的微弱火芒猛地大跳了起来,当即抛下了入定的诸位师兄,欢喜不已地就要往县太爷这边飘过来,然而“身子”虚浮的他连这咫尺之遥也未能成功越过,就以星陨之势摔落在了湖石面上,溅得满地火星飞蹿。
秦钩干脆赖在了地上,嘿嘿笑着翻了几翻,浑不怕疼地梦呓着,继续他的胡言乱语:“对对对,你早就醒了……柳老板带着的那把老山参好厉害,熏得师兄们都快被补过了头……木头你也好厉害,你说点了合谷、迎香两个穴道,师兄们就能断了嗅感、不会再流鼻血,还真是灵得不得了……”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本就缩成了拳头大小的火芒在湖石面上翻滚着,后者没有意识到石缝间的森冷流水渐渐渗进了他的“体内”,让他的火光愈发昏暗,仍然絮絮叨叨地说着醉话,倒比师姐大人料想得……还要知无不言得多。
“好不容易止住了师兄们的鼻血,木头你却喊不醒地睡过去了……还好还好,两天?三天?总之祁师兄终于醒了过来,先是看了看你,说木头你很早就在身子里养成了颗什么魂玉,不会死不会死……至于师兄们……嘿嘿,也因祸得福,被老山参滋补得回复了气力,连原本中的水妖奇毒,也退得差不多了。”
“但是渊牢里的困阵还是好厉害……厉害到祁师兄说他也不敢托大,只能和诸位师兄们一起继续入定,还说他要试试魂游太虚,看看能不能让元神跑回裂苍崖去找师伯……哦不不不,是我师父……找他来救命!”
“他知道是我捡了掌教师叔留下来的那本手札,睡过去之前,吩咐我先用那上头的其中一个术法搅乱这虚境……还说那是好久之前一个山门前辈拼死留下的遗言嘱托,如果不听他的话,肯定、一定、千真万确……咱们都是要被这渊牢整死的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