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不……我不叫秦钩,您老认错了人了……”乍然从“克星”口中听到了自己的真名,豆大的火光这下在石室里乱跳得愈发疯狂了,“我不姓秦也不叫钩……什么名都没,您老行行好,就当没看见我……”
楚歌耷拉了双耳,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这个前生就胆小至极的器灵,到了这辈子还是一副见风倒的怯懦模样,也不知该说他是福泽深厚、还是霉运罩顶,偏偏会每次都成了某场浩大灾祸中的一员,却又毫发无伤。
然而小房东也不得不承认,眼下这同伴尽失、出路难寻的窘境里,突然碰到了秦钩这个胆小鬼,竟让她莫名的有些心安。
像是这家伙的嘴碎聒噪总会有法子延续下去,绝不会被什么横祸生生打断、彻底无救。
“明明把你送上了裂苍崖、让你好好跟着半癫小子学学道家的术法,怎么现在就成了这副鬼样子?”尽管不能十分看清石室里到底都还关着哪些个生灵,然而小房东冷眼望去,还是依稀辨清了这鬼影绰绰的囚笼里再无清醒着的第二人,唯有被吓了个半死的秦钩在半空中胡乱打转不休,她这才放心地颓了四爪,半坐在了冰冷的湖石上、揩了揩发冷的鼻尖。
“不不不从来没人送我上裂苍崖……也没什么半癫……诶?诶诶诶?!”
绿豆大小的昏黄火光骤停在了原地,连带着那根本欲盖弥彰的辩解之语也戛然而止。
火芒三步一倒退地犹豫着往石室门口飘了过来,直到勉强照亮了楚歌的上半张小脸,才“轰”地猛然膨胀开去,熊熊燃烧得几乎赶上了草原上的冲天篝火。
尽管眼前这个不到两尺高大的幼兽,全身上下没有半分像是在如意镇时见到的小房东,可那一开口就教训起自己的不耐烦口气、和这双细长狭窄不见瞳仁的眼睛,秦钩却再熟悉不过了!
若不是石室门口的封禁之力犹在,倏尔高腾起来的赤黄火芒几乎要扑到楚歌身上去:“小房东……真的是你?!”
已不知陪着这满石室的活死人们过了多久,没想到会在这当口乍然见到“亲人”,即使对方是从来都没对他好声好气过的坏脾气小房东,即使对方不知为何突然变成了这副山野幼狐的妖怪模样,秦钩也激动得几乎要哭出了声来:“殷先生还说,你根本不会知道他和柳老板会被带到渊牢里来……他还说甘小甘小甘和这地界结过大仇,就算知道他们俩深陷此处,你和炉包鼻子也会为了不让她靠近这里半步、而瞻前顾后地犹豫很久……他又说你们更不会知道这趟灾祸并不是只冲着他们而去,还有我们这些九山七洞三泉的众弟子作陪,你们压根也不会把心思动到太湖上来……总之说来说去,殷先生都断定小房东你不会这么快来的!”
果然是憋屈了太久,秦钩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啰嗦唠叨已然越过了平时的自己,吵得本就没气力再动弹的楚歌尾巴微扬、双耳更是几近抽搐,然而这团话痨的火光赫然与她还有一“门”之隔,即使有心,小房东也没办法让他闭上嘴。
所幸他这通没头没脑的痛哭抱怨里,至少让楚歌听到了两位挚友还能言语的平安消息,小房东别过脑袋、缓缓睁开了缝眼,如有所感地望向了过道另一边的那间石室。
怪不得……怪不得被那股怪力横甩过来后,就觉得万年参王独有的那股清苦味道,浓烈到了让她鼻尖痒得几近发痛的地步。
托了秦钩这一“发胀”的福,让他那团原本豆大的火芒耀眼如阳,竟能照得整条过道大半光亮,终于容得楚歌窥见了方才在黑暗里错身而过的好友。
那无声倚靠在冰冷的石墙上、长发如瀑及地的牙色衣衫女子,不正是柳谦君?
楚歌眸光稍低,便瞥见了好友那颓然摊在湖石面上、几乎被满头青丝掩藏起来的双手——十指分明纤细修长如初,却已不是那会把甘小甘与衔娃揽在怀里、亦或在赌桌上一翻一覆就能赢尽千门生灵的双手了。
这两只手掌中心原本该是深浅纹路漫布的地方,被约莫才伤了十来天的无数道半新血痕取而代之,虽然后来被显然是殷孤光用衣衫上撕下来的布条细细地包扎了次,却不知是因为梦中挣扎、还是朦胧中被有意地甩开,如今只在手掌间凌乱地散挂着,并没能成功地把那所有的伤痕都护在里头。
于是那清苦大补的参族灵力,就从这些血痕里毫不吝惜地被主人放了出来,在这短短十数天的辰光里,几乎弥漫在了整座湖底牢笼里。
秦钩不见间歇地絮絮叨叨了不知多少句,直到一口气没能吊上来、才被迫喘着大气住了嘴,这一停,终于注意到了小房东依旧别着脑袋、根本没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他也循着楚歌的眸光、望向对面石室里的千王女子,原本还熊熊燃烧着的火团忽而黯淡了下,连刚高拔起的语声都低了几分:“柳……柳老板她睡了好久。殷先生走之前,说是不用我去喊,过个几天她就会自己醒过来的。”
“可是这些天里,木头和祁师兄至少还各自醒转了一次,柳老板……却半点动静都没有。”
“她身上那株山参王倒是滋补得很,闻这味道,怎么也该上了千年。木头他们都被补得鼻血横流,可对柳老板……像是一点用都没有。”
“小房东……”明知自己这话必然会招来楚歌的怒目而视,秦钩颇为知机地飘向了石室一角、尽量离那像是狐狸、又像是野兔的幼兽远了些,继而犹犹豫豫地,还是轻声问出了那在他肚里憋了几近半月的最坏揣测,“柳老板……会不会已经没了?”
楚歌仍然坐在湖石上动也不动,只是固执地别着她的小脑袋、呆望着昏睡不醒的柳谦君,既没有霍然回头、以她缝眼里的灼灼妖焰吓死秦钩,也没有往挚友所在的那间石室缓步而去。
不知是不敢回答秦钩、还是心下也转着同样的悲凉怀疑,小房东一时间竟怔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