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喂……快把这些臭尾巴毛收起来……”
沈大头还不肯放弃、试图趁小房东不注意就把鼬尾塞到她的鼻子里去时,他肩上的索命小鬼却突然僵直了身躯,如有所感地扭过了头。
没了大头侏儒的催促,那数十只翠色的剔透身影似乎又失了方向,茫然地在半空中打着转,不再往前头的任何一个方向缓缓飞去。
师姐大人几乎要在沈大头的肩头衣衫上拽出个洞来。
“你们听听,那……是什么动静?”
楚歌恶狠狠地咧着嘴,直到大头侏儒被迫把那几把差点熏倒了她的尾巴毛放回了袖里,才得以微动了尖长的双耳,隐隐听到了不远处的黑暗里传来那如同平地闷雷、让索命小鬼都如临大敌的诡异响动。
在这片死寂得让人发疯的幽沉黑暗中,那声响实在太过突兀,像是压抑的海域上终于有浪潮掀天而起、疾若奔雷地往海岸线层层推拥着呼啸而来,亦像是风雨欲来的山川密林之中,万千的飞禽走兽惊觉将有天灾将近、而疯魔无状地往着它们自以为的生路齐齐狂奔飞掠,所到之处的高树灌木必将无一幸免,满目狼藉。
……更像是阵来自于轮回道的罡风,无情地往不知会被送往何处的众生扑来,转瞬之间便能撕裂了过往的所有记忆与缘孽。
楚歌倏尔变了面色——撇开无用的大头侏儒不提,她第一次在渊牢里听到这响动的时候,师姐大人还酣睡不醒,未曾亲眼见识这动静的厉害,她却是和冒牌的破苍主人一起领教过的。
“躲开!”
沈大头犹自不甘心于自己的鼬尾宝贝被弃如敝履时,忽地就被小房东的怒吼声震得眼前一黑,还未回过神来,便只觉有双分明幼小柔软、却大力如巨人的爪子按上了自己的肩胛骨,推得他整副身躯不可自制地往后骤倒。
下一刻,似乎有什么蛮荒古兽的巨大尾翼扫了过来、亦或是一块从高空摔落的山岳石块被狂风卷着跌撞地砸到了他的身前,大头的侏儒茫茫然地觉得,自己双膝被股大力堪堪擦了过去,也不知是该发痛还是发冷,就忽地没了知觉。
“小山神……咱们要去哪儿?”
不知道自己已然被犼族的怒吼声震得灵台动荡,沈大头呆呆地瞪直了两只小眼睛,痴怔地问了句。
塞在他鼻里的两条鼬尾堵住了他的声气,连嗓音也顺带着有些发闷,可在他自己听来,至少还是字字清晰的。
他不知道这不过是他半昏半醒间的错觉,事实上他的嗓子眼里早已发不出任何的声响;也没有看到小房东正横眉竖眼地用爪子死死拽住了他的肩头,试图把他拖出这狂乱无律的怪风阵;更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为同行三人里身量最“魁梧”的一位,差点就成了这场横祸下的牺牲者。
沈大头只朦朦胧胧地觉着,自己似乎比原来还要更矮了些。
糟了……要是这样子回去,让冤家和黑虎看到,还不得笑足两辈子?!
他这么又羞又愤地想着,继而大头一歪,再次不争气地昏了过去。
于是他也没有看到,原本还坐在他肩上的索命小鬼竟跟着滴溜溜地打跌而去,似乎是同样没有料到这场横祸,只来得及“挣扎”着空抓了把大头侏儒的双膝,便像是风中残叶般,被那股突如其来的大力撕扯着往外拉去,毫无自救之力。
小房东被打了个猝不及防,情急之下则只顾上了显然更弱的沈大头,压根没有机会去救看起来灵活得很的师姐大人,待楚歌回头望去,只看到了那枯黄干瘦的身影正拽着大头侏儒的脚跟,在“邪风”里似乎尽力拔高嗓音说了句什么。
楚歌细眯着缝眼,微微点了点头。
索命小鬼竟还能朝她笑了笑,下一刻便倏尔撒了手,任由自己被那邪乎的大力拉扯而去,须臾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爪虚浮的幼兽也再不犹豫,叼紧了沈大头的肉身,毅然决然地往着怪力袭来方向的斜右方猛跃了过去。
然而即便是小房东再迅疾不过地应对如斯,这股大力还是狠狠地抽中了大头侏儒的腿脚,推得楚歌也不由得爪下踉跄,几乎是半滚着往前强移了七、八步,继而连仅剩的挣扎之力也被抽尽,不得不松开了利齿,孤身往前又打跌了丈余,最终颓然摔在了冰冷而又熟悉的湖石面上。
大头的侏儒失了助力,毫无所知地在不远处默默翻了几下,也停了下来,眉目安详得如同寻常的入梦,倒全然没有大难不死的自知之明。
楚歌皱着眉头,侧身倒在原地没有立即爬起来——方才那股怪力不过是顷刻之间的无端灾祸,只要当时躲了过去,短时间内是不会穷追猛打、把他们再次逼入绝境的。
眼下的他们,实在再安全不过了。
她微翘了双眼,打量着不远处的沈大头,在确认这动辄就成了拖累的同伴全身上下并没有其他的伤处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自己则费力无比地依次动了动四爪和尾巴,发现除了筋骨酸痛、气力难运之外,并没有哪处不能动弹,这才在嗓子眼里狠狠地低吼了出声,借以逼着自己强撑起了四爪,勉强立在了湖石面上。
于是她也能更清楚地看到了大头侏儒的伤处。
本就是五短身材的沈老板,倒没有像他梦中那样失去了双膝以下的所有皮肉骨血,整副皮囊看起来仍然囫囵完整,并未受了什么重伤。
然而从小就见惯了血肉横飞的犼族幼子此时冷眼望去,也不由地在肚里暗暗叹了口气——冒牌的末倾山大弟子临走之前,虽未直言,却摆明了是把这个肉身脆弱的大头交给了她来护庇,如今无端端被伤了魂魄,实在是她太过莽撞的后果。
小房东双眸里的妖焰,让她得以看到凡胎肉眼无法窥见的真相——沈大头双膝以下的肉身,已然倾颓如失了倚仗的风中散沙,连热血都无法再往下如常流动。
他的双腿之精……已被方才那股怪力毁去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