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叔大人……您和小房东一样,也是仙人吗?”
十岁的女童坐在床榻上,乖乖地躺在柳谦君的怀中,任由千王老板那双纤手温柔地盖住了自己的额头,数天都未退下去的风寒使得女童的小脸也依旧泛着潮红,连稚嫩的嗓音都透着几分沙哑。
山神大人跟着柳谦君进了这如意镇里也少见的宽敞宅院后,没有见到他预料中的任何一种怪物。
他见到的是因为听到了动静便慌不迭地从自己房间中冲了出门、继而咋咋呼呼得几乎要吵得他夺门而逃的满院幼童。
三十余岁的宅院主人抱着个还未能自己走步的娃娃,在这吵闹声中与柳谦君颔首招呼、并不知悄悄地说了什么时,中山神正探头探脑地钻遍了整个大院,却没找到什么该让他提心吊胆的奇怪物事或生灵。这群最大不过十岁、最小的甚至还被包在襁褓里的稚子们,确确实实全都是凡胎无疑。
他不明所以地跟在柳谦君身后,被这群幼童们簇拥着引进了其中一间大房,才看到床榻上还躺了几个病气未退的孩子,正在一位双十年华的秀丽女子照顾下慢慢坐起了身,嗓音轻哑、却都乖巧地朝千王老板喊了声:“柳姑姑好。”
看到这几乎挤满了整个房间的凡人幼童们,柳谦君竟也柔和了面色,再也不管仍不知来这院子里做些什么的山神大人,径直坐到了床榻上,伸手扶起这几个据说是数天风寒未愈、而依旧身子发烫的孩童们,探了探他们的额头。
而本在孩童们簇拥下才进了房的中山神,此时却孤零零地驻足在房门口,连平日里最贪玩的孩童都没有在他身边捣乱。
事实上,住在这个宽敞院落里的二十三名孩童,除了被男主人抱在怀里、还在院中的最小娃娃,此时都紧紧地聚集在柳谦君与那同样也是主人家的秀丽女子身旁,未通世情的清澈眼眸中都透着毫不掩饰的戒备神色,似乎刻意要与中山神保持距离。
这群娃娃,显然也听到了如意镇里这两天的风声,把他当成了不怀好意的外来客。
倒是正躺在柳谦君怀里的女童,是这二十余名幼童中年岁最长的大姐,平日里又照顾惯了弟妹,性子温柔和顺,从不愿对任何长辈横眉冷眼,看到小房东家的幺叔被自己全家这番冷落,终于还是忍不住哑声开了口。
并不知道楚歌在如意镇里已经呆了六十年、真正的年纪比起王老大夫还要高得多的她和一众弟妹,自恃年岁与小房东相近,比起大部分镇民来都要与楚歌更亲近些——至少在楚歌前来收租时,还不知道害怕的弟妹们也常常蜂拥着围到小房东身边,咿咿呀呀地吵翻了天。然而照顾着他们起居的霆叔和默姨也受过小房东的大恩,总是提醒着不准他们失了分寸,千万不能吵了仙人的清静。
如意镇里没有什么说书先生,她和弟妹们也只听默姨提起过仙人的厉害,于是至今也懵懵懂懂地搞不清楚“仙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女童的梦里,仙人大概都是像小房东这样,长得像是自家弟妹般稚嫩、却能够一跃便消失在天光里的小家伙,力气极大、医术高超,永远皱着小脸,不知道在生谁的气。
于是在亲眼看到楚歌的幺叔竟然是这么个与霆叔差不多高的寻常人物时,女童便更加迷惑起来——原来仙人也是会长个子的吗?
然而她这个迷迷糊糊的问话,并没有等到中山神的应答,就被房中满群稚子间个子最高的男童当即呛了回来。
“你烧糊涂了吧,他穿得和前几天来送过冬礼的大叔们一样平常,怎么会是仙人?”
只比姐姐小了一岁、月余前刚刚满了九岁的男童,向来喜欢以他自己的方式保护弟妹,想到小房东自这位幺叔大人来了后、连给弟妹们看病都不来,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干脆跟长姐抬起杠来。
女童从柳谦君怀中强撑起身,不甘心地想要反驳:“可他是小房东的……”
“谁说仙人的幺叔也一定是仙人?霆叔不是教过我们,龙不一定生龙,凤也不一定生凤……小房东也没说自己是仙人,这个幺叔说不定是山里爬出来的黄鼠狼呢?”男童大咧咧地坐在床边,理直气壮地叫嚷起来。
“笃娃儿你……”本就被风寒折磨了数天而身上一直不畅快的女童,被大弟毫不讲理地一通瞎教训,气得差点从柳谦君怀中扑了出来,“他要是黄鼠狼,小房东岂不是也……你别胡话!”
一时嘴快、连小房东都连带着骂了的九岁男童倏忽间红了双耳,嘴上却不肯服软,愤愤地拉了拉女主人的衣角,轻声嘟囔:“默姨,我去帮霆叔熬药。”
无端端被骂成了黄鼠狼的中山神,还没来得及置气,便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与自家侄女差不多犟嘴的娃儿红着脸跑出了房门,朝在院落角落中收拾熬药罐子的男主人奔了过去。
“你们都乌压压地挤在这里,房里连气都透不进,他们几个还怎么好起来?柳姑姑的本事你们都知道,有她在,这样的小病很快就会治好。别在这里围着了,都去帮笃子砍柴熬药去。”容貌颇为清丽的女主人陪坐在旁,一直都未发话,此时看到一众孩儿们因为“大哥”的离去而怯怯地围得更紧,终于温颜开了口。
十数位孩童们面面相觑,还是听从了默姨的话,紧跟着“大哥”而去。中山神回身打量这群大部分比楚歌都还要矮小的凡人娃娃们,看到他们有从男主人怀里抱过了幼弟的、有去打水准备熬药的、有帮着男主人开始劈柴的,竟全无这个年纪该有的嬉闹之态,安静且有序地各自分工,在院落里帮起忙来。
“都是还不懂世事的幼子,幺叔大人请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被孩童们唤为“默姨”的女主人站起身来,言语间是不见任何嘲讽之意的恭敬淡然,竟还向中山神微微躬身致礼。
“他既然是小房东的幺叔,自然也和楚歌一样无须你们多礼。你的身子入秋后一直不好,就不要和他客气了。”柳谦君将怀中的女童放回了被里,随手将女主人也拉回了座上,“要是再像去年那样病倒,楚歌不是要跟你动更大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