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甘小甘挣脱了柳谦君的手,往前跨了一步,目光炯炯地盯住了这竟敢惹楚歌生气的外来客,神情严肃地替身后三位好友问出了全体肚里都在打转的关键问题。
这十年来,他们六人众在如意镇里平安顺遂地过着红尘中的寻常日子,尽管赌坊里偶尔会有外来客到访,却从未碰到过什么能危及这隐居生活的大事——即使是不久之前孤光家的疯魔师姐到访,让六人众都着实受惊不小,但最后也无波无澜地安然送走了所有的外来客,并没有伤到他们半分。
然而这位看起来毫无威胁、不过是个凡间再平常不过的趟子手的外来客,手上稳稳地拿住了让四人众都不禁要和小房东一样跳起脚来的危险物事,逼得一向只关心吃食的甘小甘都急了起来。
除了小房东头上那十年都没掉下来过的藏青高帽,这个家伙另外一只手上,竟然是大顺那据说并不存在的房契!
在楚歌居住的窄小阁楼里,堆积着整个如意镇里各处宅院的地契和房契。他们四人刚刚住到小楼里时,就发现小房东对于凡人的文字认识得不多,常常皱着眉头踩塌了无辜镇民的屋顶。为了这隐居日子的清静,赌坊四人众在这十年间,断断续续地帮着楚歌学习着凡间俗事的同时,也尽力地教会了小房东这些房契地契上的大部分文字。
这使得他们四人对如意镇土地爷的笔迹再熟悉不过——这忽大忽小、和楚歌一样毫无章法的笔迹,除了那个传说中的老头,再不会有其他人!
然而这十年来,且不提他们早已习惯了住在小楼里,大顺这个孩子,更是五人众都当成了自家稚子、或者幼弟的照拂对象,就连并不怎么能照顾自己的甘小甘都极为在意小楼的安全,从不愿让等闲人士轻易碰大顺一根木头。
她当然不会允许这个外来客继续拿着这张随时会将大顺易主的危险破纸!
“他不是‘谁’,他是钟山之神。”
出乎意料地,解开甘小甘心头疑虑的,不是小房东,也不是外来客自己。
而是站在一旁的王老大夫。
老爷子半曲着一身老骨头,正神色冷肃地收拾着医馆里为数不多的桌椅,想要让全部客人都能坐下来。作为在场唯一一个与修真界毫无关系的凡人,王老大夫却像是最为了解当前的窘迫情状,毫不客气地抛出了外来客的真实身份。
“中山神?”
人间界云游多年的经历,使得殷孤光和柳谦君当即就明白过来,老爷子口中这位正统神明到底是什么来路。
犼族受女娲大神降下的子孙福祉之恩,成为了这凡世间部分山脉的守护神明,小房东便是这族里的一员。然而滚滚红尘中的山脉何止千万,光凭犼族并不繁茂的子孙,根本无法庇护整个人间界,于是神界也择了不少其他的生灵来同作这山神一职。
中山神便是这众多山神族群里的其中一脉。
说是一脉,实在有些言过其实。不同于凡世间其他的山神族群,中山神的血脉在人间界极为稀薄——不知是不是受了哪位仇家的诅咒,虽然同样是上古混沌时期的凶兽后裔,他们却依靠着轮回转生的方法延续着每一个族人的命数,根本无法如其他生灵般数代同堂。
但这血脉单薄的族群却是六界里难得的有福之神。尽管无法让自己的族群枝繁叶茂,自身也并没有像犼族那般凶悍的强绝力量,就连每一次轮回的寿命都无法与犼族比肩,然而这个族群凭着据说只有三两之数的族人,护庇住了女儿山到贾超山那方圆三千五百里的庞大山脉,从未出过什么大事。
然而女儿山到贾超山皆是西北一带的山脉群,与如意镇相隔甚远。被封为山神的各个族群在人间界的地界神官中算是力量卓绝,于是比起土地爷这种一城之护的小小神官来,肩上的担子也大得多,若非出了什么毁天灭地的大动静,是绝不会离开自己的管护山脉半步的。
眼前这个外来客若真是传说中的钟山之神一族,怎么会跑到如意镇来?
“他算什么山神?哪有山神会带着房契跑来不是自己管护下的山城里,说要从当地的土地手里接管宅院的?”看到自己的官帽和大顺的房契依旧被抓在幺叔的手里,小房东肚里的怒火根本压不下去,激得她几乎要将王老大夫的病榻给蹦出个大洞来,“要不是他在的地方根本下不了雪,他才不会挑这种好时候离开泽州,偏偏要到如意镇里来!大顺绝不会给你!你快回去!快回去!”
楚歌口不择言地怒骂着自家幺叔时,赌坊四人众已从好友的话里听出了端倪,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小房东气成这个样子的另外一个因由。
关于中山神的传说里,有一个关于这福厚山神的坊间说法——据传中山神一族是春秋之神,早在上古时期就与掌管风霜雨雪的诸位上神有过约定,他们真身所在之处的方圆三百里内,必将风调雨顺,片雪不落。
这个说法在人间界流传颇广,柳谦君和殷孤光当然也听说过,但他们从来都只当这是凡人们的揣测,并未当真。
但听楚歌这么说起来,这个传说竟是真的?
那么这位外来客竟能抛下自己的管护山脉跑到如意镇来,倒也并不奇怪——泽州附近那方圆三千五百里的山脉群落中,也存活着或弱小、或强大的各族生灵,在春、夏、秋之外,也需要偶尔见见冬雪,当然并不可能因为自家的山神太过福厚,就将四季之一彻底摈弃在外。
怪不得……怪不得这十年来入冬颇早、年年瑞雪封城的如意镇,今年到了这个时候也没见一丝的霜雪影子!
那么喜欢落雪的小房东,明明不怕冷也要围着几乎要憋死自己的厚实凌风、只盼着大雪降身的小房东……因为中山神的到来,竟就此失去了盼望了一整年的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