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迷迷糊糊地在范家大宅里睁开眼、便看到了在梦中快要模糊了面容的丈夫正冲着自己笑的那天,少女不由自主地翘了嘴角,连抱着柴侯爷的双手都箍得更紧了些。
那是她被困在封印里多年之后,终于再次得见天光的欣喜与心安——她原本以为当初的伤势之重,会让自己永世都逗留在封印里无法重新入世,甚至早已抱定了与丈夫阴阳相隔的念头,认命般地在温暖如母亲怀抱的封印里睡了过去。
在梦中百无聊赖、亦无处可去的她,曾遐想过不知多少种自己最终被救出封印去的境况——也许是丈夫以人族之身修炼妖族术法得了大成,也许是早已轮回转世的娘亲带着解救之法回来找她,也许……是多年未见的爹爹骤然现了踪迹,将本来就是他留下来的封印之术给解了开去。
她没有料到的是,真正的救命恩人竟会是两位算不上有甚交情、据其中一位所说还是财神爷下凡的……人间商贾。
不愧了其传承数百年之久的商贾大族之名,尽管处在繁华热闹至极的金陵城里,高门深院的范家大宅偏院还是静谧得有如远离尘世。于是她这个堪堪从封印中脱困而出的妖魅怪物,也得以能和久别重逢的丈夫在天井里安坐独处了小半天之久,没有被任何生灵打搅。
那是她第一次喜欢极了金陵城的天光。
就连在三清山上、那座她曾经和娘亲相依为命一起守了十几年的小屋,这一瞬也比不上这所藏在人间繁华深处的偏院。
直到两位救命恩人双双不耐烦地疯狂叩门,催着他夫妻快快出来商量下一桩生死攸关的大事。
口口声声坚持着自己前生是沈万三的大头侏儒,和身量比自己还要玲珑矮小几分、却是这范姓大族真正当家的利落女子,双双都没顾上和自己这个刚被他们用藏了多年的宝贝救下的“病人”客套几句,便心焦不已地领着他夫妻二人奔去了范家大宅里土地最为柔软的后院。
本该种着珍稀花草、因为深冬时节便多少显得有些冷清的泥土之中,正坐着个身高不过半尺、唇红齿白且四肢娇嫩如湖底幼藕的的秃瓢小娃娃,却不知为何哭得声嘶力竭,等到他们赶到之际,已然嗓音发哑,连哭腔都快转成了撕心裂肺的干嚎。
她后来才知道,眼前这个长得比寻常的人间顽童灵秀得多、却幼小得足以坐在她手掌心上的精怪娃娃,赫然便是六方贾带着丈夫与两位救命恩人奔去如意镇追捕的木族宝贝——据说嗅之息香、嘬之皮肉便能让凡人安享百岁之龄的参娃。
然而就是这个遁地风行、虎豹鹰隼皆不得追的木族精灵,这时全然顾不上自己已在不久之前还要抓他回去的“仇人”面前现了行迹,只断断续续、口齿不清地向范门当家哭求着,来来去去说的……都是同一句话。
这自称是衔娃的参族幼子,不惜从长白山跋涉到了金陵城,甚至冒险潜进了这遍地都是凡人的深宅大院里,为得……只是要求在座诸位去救他的祖婆。
除了刚从封印中脱困而出的她未能及时明白过来,柴侯爷却登时醒觉,和范门当家一样变了面色。
在来太湖的路上,她才从丈夫的口中听说了那位长白山参族祖宗化身凡世女子、在赌界中闯下千王之名后又隐迹在了如意镇的辛密。
且时她只看到了身旁三位或多或少的眉间忧色,其中尤以范门当家为甚,后者显然不知道怎么才能哄得参娃不哭,只笨手笨脚地将衔娃揽了入怀,继而颇为急切地打听着那位化身柳姓千王的万年参王到底出了什么意外。
想到祖婆的安危很有可能就指望着眼前几个陌生的凡人生灵,参娃费了极大的力气、才终于忍住了满腔满喉的酸苦,抽着鼻涕、言词颠倒地叙说了他之所以找到此处的缘由。
他身魂里的红线虫蛊被成功灭去之后,只被祖婆容许在如意镇里呆到了元宵节,继而便被奉命前来的盖娃和百尺娃强行架回了长白山,接下来便是长达十天、被几位哥哥死死地守在天瀑秘境里的漫长辰光。
然而一众参族娃娃毕竟年幼贪玩,即使是年长懂事的百尺娃和盖娃也在这十余天中偶尔会转移了心神、没能全心照看着幼弟,于是从不记疼的衔娃顺利抓住了其中一个空隙,并将前不久还差点在六方贾手下丢了性命这事都忘得干干净净,立马就又遁地风行、冲着如意镇疾奔而来。
他当然不敢再潜进山城里去,这样只会被祖婆再教训一通,他只打算躲在如意镇的后山上,远远地看着祖婆陪着甘婆婆在山城里来去就好。
然而等他闻到了如意镇后山那颇显贫瘠的土地味道时,祖婆的气息却不知为何袅袅无踪,甚至根本不在附近的百里方圆之中了。
衔娃急得当即就要冲到山城里去、问问顺哥哥和歌姐姐到底怎么回事之际,却被紧跟在后的百尺娃和盖娃抓了个正着。
两位兄长显然也对祖婆骤然消失无踪、连半句交代都没留给他们的这桩“意外”极为惶恐,却死死地拉着衔娃、不让后者往如意镇再挪近半步。
原本该被护庇在犼族山神结界之下的山城,似乎和自家祖婆一样遭了什么劫难,高空中的结界竟换成了个由青蓝灵力衍化而成的巨大“笼子”,若非他们三个都是参族幼子,恐怕连如意镇是不是还在原地都分辨不清。
更让百尺娃和盖娃望而却步的,是这青蓝结界中隐隐透出的澎湃灵力赫然来自于什么陌生的凶兽,恰是他们这种木族精怪的克星。
如意镇出事了!
恐怕不止是祖婆,就连吉祥赌坊里的所有怪物……尤其是身为这山城土地的歌姐姐,也都在什么更厉害的怪物手下一败涂地、才会被迫离开了如意镇!
情急之下没有认出这是大顺身魂灵力的三位参族娃娃,被这情势惊吓得尽皆腿脚发软,几乎都要当场哭了出来,压根不敢往山城里靠近半步,更别说去找到彼时还守在镇里的楚歌和张仲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