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余年前对两位老朋友的嘱咐之语还像是刚刚道出了口,然而柳谦君在天光下晃眼望去,记忆中那枚比自己还高大不少的雪白巨蛋,此刻赫然已换成了个面容平凡、看不出任何精怪之气的寻常少年。
这是她从未想到过的意外之“喜”。
“你还真的……生出来了?”
柳谦君不可置信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寻常少年,后者分明从头到脚都看不出什么诡异之处,哪里像是堂堂天龙族群的血脉?
她不是不知道六界中的各种障眼术法——她自己这副肉身、甘小甘那被殷孤光与楚歌联手失了化形术法才得以掩藏下来的本尊外相、被黄杨木困住了神魂才没有漏出真身的大顺……乃至昨日在如意镇口,见到借魇化之气幻化成骏马皮相的白义,他们每一个身上,不都有着各自独特的障眼术法,才能够遮去了自己在其他生灵眼中的外相?
可再厉害的障眼法,即使如紫凰上神留下来的化形术法那般,也无法掩去术法本身带来的精怪之气,多多少少都是能在被施术者的身上找到些蛛丝马迹的。
然而眼前这位自称是小虬的少年身上,任凭柳谦君再如何窥探其灵台,却也没找出天下间任何障眼术法该有的痕迹。
就算她这双眸子还不够厉害,昨日在如意镇口的赌坊三人众、乃至六方贾总管一行同来的诸多客人们,可也没有任何一位觉出这少年身上的古怪之处啊……
撇开他人不提,仅仅是殷孤光这位紫凰上神小徒弟、与一目双瞳的那位六方贾杜总管,却已然是人间修真界里对障眼术法最有心得的其中两位,若他们俩都未置一词,那这少年又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藏下了他身为天龙血脉的本尊外相?
如若不然……他岂非就是真真正正的凡人血统?可这毫无修为的平常少年,又怎么能知道柳谦君与一品赌庄两位庄主之间的最大秘密?
“算起来,应该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少年看似老实巴交,一双眼睛却照样毒辣,当然看明白了柳谦君此刻面上的疑惑之意,干脆也顺手搬过了另一张石凳,坐在了柳谦君对面,安安稳稳地叙说起干娘无处得知的往事来,“那年的夏秋交替之际,我在干娘你设下的巢穴结界里安然出了世,两位师父高兴得没了正形,想尽办法地要将这消息送到您手里。可这一找就是几十年,最后连高价请来的路鬼都将报酬双倍奉还,说是干娘您藏得太好,根本无从找起。”
“两位师父思来想去,觉得定是您生了他们俩的气,才故意躲去了哪个隐秘角落,连我这个靠您留下的参族滋补灵力才得以重回阳世的干儿子,都不屑再见一面。”
柳谦君闻言低下了眉眼,掩住了她秀丽双眸中的温柔之色。
当年骤然收到了甘小甘的求救之讯,她既是为了不连累两位游戏人间的老朋友,亦是为了甘小甘的安危而着急得过了头,才会连句告别都不曾留下,就慌不迭地离开了一品赌庄。
此后的足足三个年头,她状若疯魔地亲身在人间界各个角落中来去,更是将参族还在凡间的所有儿孙都派了出去,四处寻找着从太湖渊牢下逃了出来、却因为神智不清而不知躲去了哪里的甘小甘,更是没有心思将自己平安的消息递回一品赌庄去。
直到终于将奄奄一息的挚友从西蜀青城山脉的溪涧中捡了回来,她才让儿孙们全都回了长白山,自己则带着甘小甘就此双双隐遁了行迹,借此躲开了人间修真界的追缉——这种隐姓埋名、辗转四处的日子,别说受两位老朋友所托的路鬼族群,就连柳谦君自己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去往哪里,他人又如何知晓?
天意冥冥,十一年前她与甘小甘无意中闯进了如意镇。却没料到机缘巧合之下,这个山野小城偏偏因为楚歌这个守护者,而是人间界中唯一一处路鬼族群不敢随意窥探的地界。
于是她与甘小甘成功躲过了仇家、路鬼全族、范家势力乃至六方贾等各路人马的探寻,安安稳稳地在如意镇生活至今,几乎忘尽了以往的乱哄哄年岁。
若不是衔娃逃到了如意镇,若不是六方贾总管带着诸位客人们追了过来,若不是小虬此时活生生地站在了她的眼前……柳谦君恐怕都忘了,这百余年的岁月于她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可对那两位玩心太重、却大病缠身的老朋友来说,则早就超出了这辈子该有的命数。
“三十年前……他们俩那时也都是一百八十多岁的人瑞之身了,既然还能张罗着找来路鬼,看来终究是乖乖听话服了那两枚丹药,没让人白白为他们操心。”从少年的口中听到两位老朋友长寿无恙的消息,柳谦君心下大安,原本还正襟危坐的身子也渐渐放松了下来,“有了你这孩子在身边,想必他们俩也不会像年轻时候那般去招惹精怪鬼魅,至少也能将那种破身子再好好将养些年头。”
少年失笑着微微摇头:“干娘想必比我更熟悉两位师父的脾气,如今虽说都过了两百高龄,可只要还能走动、还能听到这世间的些许动静,他们是永远都消停不下来的。”
听出了少年话中的弦外之音,柳谦君不禁肃然了眉宇:“你不呆在一品赌庄里陪着他们,专程借着参娃追到了如意镇来,莫非是他们俩又闹出了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来?”
向来出事淡然、只有涉及甘小甘的安危才会关心则乱的柳谦君,这时候竟连端坐对面的少年到底是不是天龙血脉都不想再追究,眉宇间的担忧之色渐渐浓重,显然是对多年不曾见面的两位老朋友太过熟悉、而深怕他们又以年老之身闯出了什么祸事。
“干娘莫担心……”少年亦收敛了笑意、端正了眉眼,然而他分明还年轻的双眸中透出的安然之色,却让柳谦君也不由得跟着松了紧绷着的双肩,“两位师父怕您生气,并没有再去招惹什么麻烦事。”
“小虬这次来找您,只是想求求干娘,再为两位师父延续一次命数,别让他们因为我这条萍水相逢的性命……少了原本已捏在手里的百年阳寿。”